> 所谓暗牢,顾名思义,就是不见天日的漆黑牢房,关的都是相当棘手的囚犯。 仙者不同于凡人,不需要光亮也能存活。将牢房做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盒子,仅仅是为了给犯人感官和意念上的压抑,是消磨的刑罚。 平日里提审或者关押犯人,根本不用掌司亲来。只因这次要找的人,别有不同。 七拐八绕,最下层尽头处的一间牢门被哗啦啦打开。 走廊的光很暗,可照进牢房里,仍能刺得其中人睁不开眼。 石床上静坐着一个人,双眼微合。听见了响动,感受到了光亮,仍一动不动,好像这多年来,他早就融进了黑暗之中。 微光照亮了小小一片飞扬尘土。他眯着眼,小心地启用视觉,眼睫颤抖,像是这光尘中的蝶翼。 “花灼,天帝有召,速速随我来。”狱官一巴掌将牢门完全推开,管你是光尘小蝴蝶,还是美人初醒。拿了手镣子就准备开拘了。 仿佛是真的费劲,又仿佛是不屑。花灼只堪堪睁开一只眼,扫了扫狱官,又闭上。乖顺地伸出双手,等着人来拷。 他手脚腕间,都有模糊的血印与伤疤,这里的皮肉磨破了愈合,再被磨破,经年如此,触目惊心。 即使身穿囚服,落魄到了谷底,却盖不住一身矜贵,他走进屋外的光芒里,便成为了比光芒更耀眼的存在。 花灼一直合着眼,出牢门时,却兀自笑了笑,朝门口的人打招呼:“掌司亲来了呀。” 霍平山不答,他可不想招惹这位。 花灼又笑,嘴角上挑,眼睛弯弯。这笑靥明明不带任何情感,却荡漾开层层叠叠的狐狸的媚。就在这潋滟的笑意中,他睁开了那春江花月般的眼。 一路上,余音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同他讲了,花灼始终沉默着,等都交代完,他只淡淡吐出一句话:“是我妹妹的主意吧?真有她的。” 花灼,是青丘花家的三公子,曾经的风神官。 多年前犯下谋杀与弑神的重罪,被判打入暗牢终生。 那时老天帝尚未让贤归隐,承雩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仙家皇子。 老天帝、西王母和黑白二帝君,于卜神台上,起了隔世阵,将整片地界封得严严实实,证人流水一般进出,就这么审问了足足七日,才下了最后定论。 九重天律法,对这一罪名作此言说:杀造化神者,刑罚有二,一为囚禁终生,二为诛杀。依神职论处。 听起来似乎是一道极其公平而严明的死令,可却并非所有的神明都配受这条法令的庇护。 区别就在于“造化神”这三个字上。 只有少部分神明的生死能够牵动天地造化,故而被称作“造化神”,因此受到绝对的庇佑。他们或看护着一方水土,比如方位神、山神、河神。或掌管着造化本身,如风火雷电之神。再或许,即便只掌管着人间村落里的一口水井,也无人敢欺。 他们的命虽然金贵,但品阶与权柄参差不齐。尊贵如东西南北四帝君,是造化神,刚说的管水井的,或许是千年□□修成的小神仙,也是造化神。 旁的神仙,若蓄意杀害造化神,以死罪论处。如果造化神杀了造化神,也就是花灼这种情况,便判处罪神囚禁暗牢终生。 当年花灼一案轰动九天,隐约有声音,说此案存疑。 即便如此,却从来没人主动问起,定罪后也再无人为他伸冤。 神仙们不在乎冤屈,不关心秘密,他们站得太高,活得太久了。所以最是知道,越是漫长的时间,越酝酿隐晦的秘密。可秘密不会让秩序倾倒,秘密或许会毁灭一个人,而一个人的毁灭,只是沧海一粟。 承雩问过自己的父君,花灼一案,如此便是最公道的结局了吗? 或许当年老天帝并未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儿子将来会继承他的位置,又或许,他早就料到了。 承雩至今仍时时想起,那一日,在众人散去的卜神台上,面对着滚滚云海和偶尔崭露尖角的山峦,父亲告诉他,所谓共主,就是要在眼中安放天地。而天地,即是这四海上下,六合内外,是众生有序。 因此,相比于扰乱造化的罪责,花灼到底为何而弑神,似乎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那天父亲曾问他:“既说公道,你以为众生的公道是什么呢?” 他答了,是有序。老天帝便笑而不语。 此刻,庆禾殿上,花灼迈进大门,他脚上的镣铐刮在门槛上,铮铮作响。 那日的情景便再度浮上心头。承雩带着当时的答案,去直视那双深潭一般的狐狸眼,却仍觉得不够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