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仁出身富贵,家里情况却不复杂,他母亲治家手段一流,后宅稳定,兄友弟恭,二十年来从亲身体会过一个家里能搞出不亚于朝堂的千回百转。 然而,这件事的因果还远远没有结束。 楚亭月继续道:“千户知道,我和这位沈侍郎多少称的上‘熟悉’。这种虐待发妻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宠爱妾室是真,但沈侍郎日常言谈间,对他发妻多有怀念,十分敬重。 “我和沈庭也谈过,他记忆中的母亲绝非凄凄惨惨、以泪洗面的样子。钱氏若真是受凌虐,不管怎么掩饰,她的儿女不会一点感受都没有。 “这问题就出来了——钱氏受虐的传闻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她看了一眼张思仁,又道:“当然不可能是黎姨娘。钱家人日常与沈家交往,有资格和他们说话,又还能取得他们信任的,还能有谁?” 沈家留守祖宅的几个人,沈四爷是男人,不会去八卦这种后宅女眷事。 李氏压根不和妾室们平等往来。 剩下的就只剩下因为和丈夫关系不咋样,而常年留守祖宅的卢二奶奶了。 张思仁拱拱手:“多谢楚巡司。” 他一个“准女婿”,至多能做到把黎氏那个侄儿揪出来,再往后的弯弯绕绕就不是他能过问的了。 “以上都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已修书,让人送京城沈侍郎。” 张思仁笑了下:“这些家务事,的确只有沈侍郎自己来决断。” “最后,还有一些与‘案子’无关的事,出于我自己的愿望,想和千户说一下。” 张思仁略有些疑惑:“愿闻其详。” “我看过沈媛留下的所有的东西——每一个绣品,每一副画,每一行字。作为一个妙龄少女,她自然有怀春之心,有遐想之刻。她想象中的良人,青松凌凌、弯弓射雁、策马天涯——她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军门千户,这是闺阁中的她对军人的全部幻想。” 张思仁许久不言。 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她——阿媛真的没有被……玷污?” “绝对没有!” “那——那她到底为什么寻死?” 楚亭月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才道:“这依然是我的猜测……沈媛这个人,极端看重名声,看重贞洁。她平素仰慕的是以死全节的烈女,更坚信,贞节牌坊是一个女子能为家族赢得的最高荣光。 “那日——付七虽然没得手,到底有了纠缠。沈媛当时在绣花,手边有剪刀。付七被她扎伤,而沈媛身上并没有刀剪的伤痕……” 张思仁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事后阿媛惭愧那时候没有……以死全节的行动?这何至于呢?” “是啊,这何至于呢。可对沈媛,这已经是天大的打击。聪慧如她,因该早就意识到家中有人想要拖她下深潭。她百般防备,却差一点在家中遭辱。她并不知道这件事纯属付七贼胆包天,只以为是家人放进来的。 “那一刻,她选择了生,事后又羞又愧。和卢氏提起要换地方住,对方却再三追问原因。她说不出口,又再无安全感。 “在这沈家,她无力保护自己的清白,只能选择在贞洁尚在之时,干干净净的离开。” 张思仁再一次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楚亭月没有看他,自顾自喝茶想事。 对她来说,早在她看完沈媛所有遗作,并且想明白这个少女的追求后,已经感慨万千过了。 她不能接受沈媛的做法,却能理解这个少女的执着,少女之贞、妇人之节,是她所受的所有教育的核心,是她的信仰和生命的意义。 她相信,沈媛应该留下了遗书,留下了她的恐惧、她的执念。 她对沈家荣耀的责任,以及,她用生命恪守了清白贞素的骄傲。 只可惜,这封遗书显然是早就被人毁掉了。 留下的只有漆黑的恶意,一盆又一盆的脏水。 张思仁忽然站起来,对着她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这是我代沈媛,代我们张家向楚巡司致谢。” 楚亭月泰然受之。 张思仁在浙江司停留了半天,告辞的时候把付七又提溜走了。 杨和等人都和这个年轻的副千户说了几句话,楚亭月则一直送到门外。 两人都不再提沈家的事,为了排解这一刻的尴尬,楚亭月想起了最新听到的故事。 “浙江最近很不太平么?锦衣卫又是搜山,又是封锁运河的……卑职等是否该有所准备?” “封锁运河?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