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要这样干,那可不成。”
张安世的神情认真了几分,道:“还请解公赐教。”
解缙便道:“朝廷的本质,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将事情大抵干好,有一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这倒不是要给谁开脱,而至于,一件事,你干到六成,可能只需花费十万两银子,可你要干到八成,那么可能要花费的银子就是百万两之数了。若是你八成还嫌不足,要干到九成,那么就需更多的心力,也需动用更多的人力物力,那么……这样的花费,可能是三百万甚至是五百万两。至于……如殿下所说的,想要干到十成……那么……”
解缙在此笑了笑,接着道:“那么……可能就是千万两,需动用的各种巡按以及其他的人力,可能就是千万两的钱粮还不够……如此一来,倒是天下的隐户都揪出来了,可问题是……这样做,朝廷和天下各州府就别的事都干不成了,而从隐户头上,所征来的赋税,也远远及不上朝廷所要付出的成本,所以啊……很多事,能像现在这样,干个六七成,其实已算是至善至美,若真要逮着水至清则无鱼去,非不能,而是实不能为也。”
张安世眯了眯眼道:“这下我懂了,越是接近完美,花费不是直线增加,而是几何式的暴增。”
“……”
书斋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张安世的话,他们不懂。
张安世想了想,道:“可问题在于,诸公怎么确定,这是六七成呢?”
“这……”解缙无词,其实解缙等人,也有点心里没底。
沉吟了片刻之后,倒是金幼孜道:“事情这样严重,各州府的父母官,不可能敢到这个时候还敷衍,当然,为了促成此事,都察院所派遣的巡按……亦是不少……”
张安世道:“倒是颇有道理。”
解缙随即道:“诸公,先将这隐户梳理一下,待会儿去见驾,奏报此事吧,无论如何,此次的黄册户籍大增,倒也是奇功一件。”
这话一出,倒又把大家从方才的沉重里拉了回来。
此时,连胡广也很高兴,他兴冲冲地道:“是,是,是,哎……此次……论起来倒是皇孙立下了大功,若非他在南昌府,揭开了此事,我大明又如何能增加这样多的百姓,历朝历代,人户倍增,乃王朝兴隆的征兆。”
到了正午,诸文渊阁大学士便前往觐见。
众人对朱棣行礼后,解缙便奏道:“陛下,数月以来,天下各州府竭力追查隐户,今已颇有成效,臣计算过,我大明百姓,新增之数,乃往年之七成,去岁,天下户口八百二十七万户,而今,则增至一千二百七十万户,可喜可贺。”
黄册又称之为赋役黄册,也就是通过这黄册,来征取赋税以及徭役的主要来源。
现在人口大增,朝廷的腾挪空间也就大大的增加。
朱棣听罢,眉梢微微一动,他道:“这样快就有结果?”
“此数月以来,下头州县,个个尽心竭力,尤以都察院最是尽心,挑选巡按,稽查四方,其中巡按陈正,还有赣州知府王文慧,都是其中翘楚。”
解缙说罢,胡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解缙一眼。
他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跟解缙这些人厮混久了,就算是木头,也能开一点窍了。
说起来,人口大增,本是大功一件,说是大功一件都算是小了,放在历朝历代,都都是居功至伟的事。
依着他对解缙的了解,但凡有过,这位解公都能腾挪推拒出去,可若是有功,往往会往身上揽一些,就算不明里揽在身上,可至少也要滔滔不绝的大谈此次清查工作的辛苦,可今日的回答,却十分简短,只稍稍提点了一下,甚至没有提及自己和文渊阁的功劳。
朱棣听罢,饶有兴趣,道:“过几日,将黄册奉上,朕要好好看一看。”
“遵旨。”
朱棣又道:
“如此成效,往年倒也罕见,卿等总算也干了一件令朕欣慰的事,所有在此过程中尽心竭力的官员,都要予以恩赏,除方才解卿提及的巡按和知府加官进爵之外,其余之人,若是功勋甚大的,也要加官;出了力的,赐予钱粮,切切不可寒了他们的心。”
朱棣前头这句干了一件令朕欣慰的事,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认为这上上下下的人,都不甚令他满意。
可在这不满意的情况之下,这些人总算有功,那么也不吝赏赐,无论如何,朝廷总是要依赖这些人的,既然如此,那么该赏还是要赏,而且还要重赏,这样一来,这些人,可能更加肯出力了。
于是解缙道:“臣等这便责令吏部,为其叙功。”
朱棣点点头,又道:“卿等的功劳,也是不小嘛,这些时日,也是有劳了。”
解缙忙道:“臣在这过程中,不过是奉陛下的旨意,承上启下而已,实在不敢称功。”
朱棣眼皮子微微一抬,深深看了解缙一眼,随即颔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