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内,一袭素袍的年轻男子正在灯下读书,书案上放着一盏鎏金铜釭灯,造型是一个跪坐着的宫女双手执灯,通体金光闪闪,神态恬静优雅,散发出的灯光明亮而温柔,此釭灯是司马炎生前送与他的。 西晋文学家夏侯湛所写《釭灯赋》中有云:“隐以金翳,疏以华笼。融素膏于回槃,发朱辉于绮窗。”因釭灯可藏烟,可以说是最早的环保灯。 司马遹的生母谢玖原是晋武帝司马炎后宫的才人,后来司马炎遣她去东宫侍寝,待她有了身孕后便请求司马炎允许她返回西宫,之后生下了司马遹。 司马遹幼年聪慧,很受爷爷司马炎的喜爱,司马炎也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即便是司马遹的父亲司马衷,也是在司马遹三四岁时才知道自己有这个儿子的。 司马炎听占卜的方士说广陵有天子之气,就立即封司马遹为广陵王,食邑五万户,可见司马炎对这个孙儿的宠爱非同一般。 长大后的司马遹也继承了高祖父司马懿的风范,那就是能忍。失去爷爷的庇护后,他便选择了韬光养晦。 他的父亲司马衷平时表面上看性格懦弱,不理朝政,让贾后裁决朝廷大事,实际上他对权力有着极强的控制欲,时而睿智,时而装糊涂,天下之事莫能逃过他的耳目,因为司马氏族的皇权处于弱势局面,司马衷这些年正在试图一点点夺回在朝廷上的人事任命权。 而贾后对权力的欲望也正逐渐膨胀,司马遹所表现出的奢侈残暴、纨绔放浪,整日沉迷于游乐,就是为了让贾后觉得他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不会对自己的权力造成威胁,这样才会对他放下戒备之心。 不过一直将自己伪装起来活着,确实很心累,司马遹也想喘口气,可惜某些人都不给他这个机会,这让司马遹有种想杀人的冲动,不过很快被理智压了下去。 此时司马遹翻阅的正是由杜锡、潘滔、王敦等人撰写的《孝经义疏》,是贾游方才将它呈上来的。 “贾侍讲,本宫听闻洛阳令为了调查崇文馆的案子还登门询问过你,可有此事啊?” 这声音在偌大的宫殿内响起,还带着些寂寞。 贾游颔首答道:“确有此事。” 司马遹抬眼望着他,笑道:“那么目击者,嫌疑人,或是被陷害的人,你到底算是哪一个呢?” 贾游面色平静,淡淡回道:“下官已经向洛阳令解释的很清楚了,那日陌文来给中舍人傅宣传话,偏巧傅宣不在,屋内只有下官一人,他却故意用脚绊了抱着一摞竹简的令史一下,结果竹简散落满地,下官才斥责了他两句。” 司马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笑容趋冷:“陌文平日行事稳重,怎会有如此举动?当时除了你、陌文和那名令史,并无其他人在场,那名令史的陈述与你略有不同,你们中是谁在说谎?” 贾游站在一旁,反问道:“殿下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司马遹脸上的表情明显地阴暗下去,缓声道:“贾侍讲,给本宫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贾游淡然一笑:“相信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只要殿下愿意相信。” 两人对视着,司马遹看着眼前这个具有诗人与隐者气质的贵族子弟,突然觉得他和这里格格不入,凌厉的目光缓慢地转向平静。 “彦将,你还在府中养鸽子吗?” “是的,有时候我也想和它们一样高傲自由的飞翔在蓝天,巡视辽阔的河山,从我一生下来,就没有选择,可是我对权力角逐毫无兴趣,享尽胜者的荣华也无法填满内心的空虚,我也不想成为别人阴谋的刀下鬼,也许此刻,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所以我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也没必要去埋怨别人。” “你有着朴素的思想和平和的心境,但是你身为平阳贾氏子弟,不该说出这样消极悲观的言辞。” 贾游撩袍跪地,恳切的说道:“若是殿下真的能够理解,那就请接受我的辞呈,让东宫早日恢复平静。” 司马遹合上竹简,唇畔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说道:“本宫能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在整个皇宫内却没有人会真正理解本宫的感受。” “晴空朗月,何处不可翱翔,而飞蛾独投夜烛;清泉绿草,何物不可饮啄,而鸱鸮偏嗜腐鼠。世上大多数的人都跟飞蛾鸱枭一样犯傻而不自知,明知有害,可愚蠢的人们偏偏难以克制私心杂念,纵容欲望,最后自食恶果,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依着自己混沌的命运独自前行。 殿下是个贤明优秀的人,不该太过执着于一个内侍的真正死因,而忽略了身为储君应该做的事,陛下让殿下重读《孝经》,并且写一篇深刻体会,其中有何用意,殿下不会不知。只有放下对某些事的执着,才能让自己进退自如,这样也能更加彰显太子的胸襟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