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完颜宗弼没想到的是,此时挡在他面前指挥残余宋军死战的大将不是别人,正是淮水宋军主帅——张俊、张伯英! 他这样一位有着商人般精明的人物,在这一夜不知是算尽了收益,还是被激起了心底一腔血勇,总之也算豁出了此生全部勇气,指挥着手头还能够掌握的士卒与金军阵列而战! 从最先接敌的水寨开始,他亲冒矢石,调度应对,节节抵抗、在完颜宗弼亲自督军猛攻之下仍然依托军寨防御体系与金军反复拉锯了快三个时辰!也正是因为这位主帅并未弃军而逃,淮水南岸数量高达两万的宋军残军方才能尽最大努力与金人恶狠狠地厮杀! 官家派来的督军营、赵璎珞带来的御营骑军,还有他张大帅的亲军在这场突变的战局之中都被最先投入到战场上,早已经凋零残破。如今顶上去的,可都是之前刘光世四下搜罗过来的溃军! 这些兵马有的是陕西诸路带来的西军旧部、有的是破围而出的山西守军——当然也有不少河北、京东路被裹挟来的溃军。他们一路逃散至此,心底自然有些国仇家恨放不下,可军将、大臣乃至于官家都在一路逃窜,那是天亡赵宋,他们这些厮杀之人就算再恨,哪里还有半点战意? 而这一次却不一样,这一次,后方的官家停了下来,派出顺德帝姬带着旌纛临阵而战。说来也是奇怪,看着那大宋天子的象征之物,他们竟然也打出了难得的血性火气,向前反冲金军阵列是不敢的,可总还是能尽职尽责坚守到再也守不住,才溃散到后一道防线之后,而后一言不发地被抓去重整军列。 伤员流水一样后送下来,却根本没有顾不上照顾,只得堆在后面暂时安置。具体死伤更是难以确切统计。反正这最后的大寨,宋军残存守军已经是拼上一切,金军每前进一步,都不知道要耗尽多少鲜血…… “水来!” 刚刚击退一次金军扑击,张俊一屁股坐在亲卫给他寻来的凳子上,嘶哑着吼了一声。自然有亲卫给他寻来水囊。这位大帅接过,也不顾冬夜阴寒,拔出塞子便兜头浇下,冲掉他满身的血污与煞气,也让他头脑暂时清明了一下。 苦战一夜,这位大帅同样也是剑甲俱残!那件做工精良的重扎甲上都有好几处严重的破损,从中渗着血,不知道内里究竟伤得有多重。 一名亲卫见状凑上来,压低声音进言:“大帅……往后退一退吧……这军寨眼看着保不住了,咱们先退到督军营的那个小寨子里,万一挡不住……也好有个后路!” “退?”张俊困惑地看了这亲卫一眼,而后忽然暴起,将他踹翻在地,且拔出剑来,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大吼,“全军兄弟都在这边赌上性命,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将金人挡在这淮水!你这时候叫我退!可是让我抛下全军性命!苟且偷生! ——本帅先砍了你,以正军法!”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引得周围轮换休息的兵马都侧目向这边看着,而他的亲卫们见状也极有默契地扑了上来,有的去抢那柄高高举起却不曾砍下的剑,有的跪在前面苦苦哀求……混乱之中,他却趁机伏在那亲卫耳旁,低低地说了一声:“速去准备,找几匹快马……” 说完,这位宋军主帅也顾不得这一小小插曲,而是转过身去,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防线。 金军仿佛不会疲惫一样,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宋军这边哪怕还有人数优势,可却已经到了全军崩溃的边缘。 望着这一切,这位淮水宋军的主帅忍不住喃喃自语:“……不就只有一个万户么!如何无穷无尽冒出来,杀光一批又冲上来一批!这完颜宗弼到底带来了多少兵马!” 他抹了一把满是血水的脸,抬头望望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空,却只觉英雄气短——这漫长一夜终于要过去!可他却不知道,天明之后是他最后耗尽勇气寨破人亡,还是对面女真人先耗尽鲜血,兵败北归! 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赵璎珞,只见她浑身沐血坐在地上,正缓缓地擦拭着枪锋,这个时候,也同样疲惫不堪,并且正将目光看向自己这方。她的背后还有几十御营骑军牵马侍立,那些骑兵死伤颇重,却似乎没有半点退意。 两人的目光借着蒙蒙亮的晨光交汇了一下,互相点头致意,又各自挣扎着站起。 赵璎珞身上鳞甲也已全都是刀痕箭眼,背上、腰间还差着两枝箭没有拔出来,整个人也是杀得浑身是血,一头秀发粘在脸上,柔美与血腥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当真有些摄人心魄。 张俊知道,只要她能够从今日这战场上全身而退,至少在这一军之中,威望士气便算是立住了。自金军踏上南岸开始,她便带着御营骑军转战冲杀,亲自突阵,与那些可怖的金人铁浮屠混战在一起。今后,无论这大宋还有多少年国祚,至少顺德帝姬赵璎珞的名字将与抗金将帅们同列。 “张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