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流血。
但平阴不行。
这里有养私兵的乡绅,他们会抱小团体搞事,甚至一个不慎,还会捅到太守府去。
胡县令没有这个胆量去捅马蜂窝,他见不得老百姓流血,却又不甘心他们永无出路。
故而此次梁萤过来,他满心欢喜,可是又感到无奈,他欢喜一场又如何?
这里是平阴,没法变成第二个安县。
尽管他非常认同她的变革确实能改变现状,让平阴越来越好,但现实告诉他,平阴不行。
与此同时,平阴的现状与挣扎也给梁萤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在临走的前一天,她同胡县令进行一番交流,把她见到的问题细说一番,犀利又残酷,字字如针,扎到胡县令身上痛到了骨子里。
见他许久不说话,梁萤缓和表情道:“安县与平阴隔得近,两地通婚,咱们都是做父母官的,也算是亲家了。
“如果胡县令开了口,安县也会搭把力,把官盐送到这里来,按每斗一百六十文行销。
“安县的蚕商也会过来和当地的蚕农合作,能拉一把是一把。”
胡县令感激道:“如此甚好。”
梁萤却摇头,“杯水车薪,跟饮鸩止渴,没什么差别。”
胡县令:“……”
梁萤意味深长道:“你老人家今年都五十二岁了,干到七十岁,还能熬十八年,你能熬过去,就是不知道你手下的老百姓能不能熬过去。”
胡县令沉默。
梁萤继续道:“你是个好官,只是在这样的世道,好官不一定能救得了百姓。”
听到这话,胡县令眉头耸动,“我心里头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梁萤:“请讲。”
胡县令:“安县取缔徭役,马上就到秋收了,你们从哪里凑够一万贯上交给太守府?”又道,“据我所知,安县养着数百兵,你们又是从哪里弄钱银来维持衙门的开支?”
这话把梁萤逗笑了,“你老人家想必憋了许久。”
胡县令老脸一红,“我操持这衙门很是吃力,成日里都在琢磨怎么弄钱去维持,家里头的亲眷王小娘子也瞧见了的,个个畏手畏脚,没有一点官家的样子,倒叫你看了笑话。”
梁萤一本正经道:“我们也很穷。
“我们原本是一群土匪,当初护送私盐贩子贾丛安回安县出了岔子,底下的人误把贪官张县令给杀了,当时情况突然,害怕县里发生混乱,这才迫不得已接管的安县。
“按说咱们一群土匪犯不着这么为安县老百姓操心,可是看他们的日子过得猪狗不如,索性做了一回父母官。
“土匪嘛,你是知道的,随心所欲惯了,既不受律法约束,也不受道德谴责,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你若问我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我也答不出来。
“我们这群人原本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结果非但没捞到一丝好处,反而为了买官守住老百姓手里的田地,倒花了两万贯塞给太守府,你说我们亏不亏?”
胡县令:“……”
梁萤发牢骚道:“接下来待秋收后还得上交赋税呢,那王太守忒不要脸,命安县交一万贯税上去,我们衙门愁得要命。”
胡县令:“……”
听起来好像比他还惨。
梁萤发出灵魂拷问:“你说这年头,朝廷把咱们土匪都逼得有良心了,你这个正儿八经的父母官,能眼睁睁看着底下的老百姓过得猪狗不如吗?”
胡县令:“……”
顿时被她拷问得惭愧。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是我胡某无能呐。”
梁萤安慰道:“你是个好官,可是在这个混乱的世道,老百姓不需要好官。”
这话令胡县令愣住,试探问:“那老百姓需要什么官?”
梁萤答道:“流氓。”顿了顿,“诸侯纷争的乱世,大家都在争抢,你偏偏去讲理,你说不抢你抢谁?”
胡县令一时被噎住了。
梁萤洗脑道:“安县百姓的今日也是靠他们自个儿抢来的,如果没有当初的打豪绅,哪来什么土地均分,只怕现在他们也跟平阴的老百姓一样撅着屁股做狗。”
这话委实难听,却话糙理不糙。
梁萤把平阴的百姓比喻成狗,胡县令欲言又止,却没法反驳。
平阴的老百姓,确实过得猪狗不如。
偏偏他胡志国还是他们的父母官。
这委实讽刺。
梁萤也不理会他的复杂心情,只道:“明日我就要回去了,倘若胡县令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管差人来问。
“我们这些人不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兴许你也瞧不上,但就是讲义气,只要你开了口,我们能帮衬的都会尽量出手。”
胡县令点头,正色道:“王小娘子当真好胆色,这些日与你相谈,受教不少。”
梁萤抿嘴笑,意味深长道:“先前你问我们靠什么养衙门,我们是土匪,土匪干的事上不了台面。”又道,“我看县里的乡绅还不少,个个都深宅大院的,想必被平阴的老百姓滋养得甚好,也多亏胡县令罩着他们呐。”
胡县令尴尬道:“王小娘子无需埋汰我,我自有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