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的杨况还未说话,他身边的大兄便笑呵呵道:“太子殿下这是遇着合心的了?您去,我等在此饮酒,不必担忧。”
何等冒犯。
何等狂悖。
就算是反应迟钝的沈珠,也能听出来这话里的冒犯进地,他不是太子吗?怎么世家贵族竟然敢这么开口说话?
还没反应过来,沈珠的手已经被萧迟攥住,她一下子本能的要挣开,萧迟训斥道:“不想要命了?”
他换了个方式,捏住了沈珠的麻筋,后者挣不开了。
少女触及那几个脑满肠肥的贵族目光,猛地低下头去,在外人看来,仿佛是害羞一般,被太子殿下一点点拉出堂内。
外头的侍女吓了一跳,还不待说什么,便连同扫洗添灯的侍从被训斥出去。
沈珠被他拉着,进了门内,等门一关便被萧迟松开了手,她躲到后面去,又取出袖中的匕首来,颤颤巍巍双手握着匕首警觉的看着面前的青年。
萧迟看见了,苦笑一声,“果然孤没有听错,你就是沈家的那个小女郎吧。”
没想到,沈家败落,她流失到赵家手中,后来赵谨送她进宫不成,自己反先出了事...竟然最后流落到这里成了家妓吗?
萧迟道:“...你别害怕,今天孤带你走。”
沈珠咬唇,也顾不上管他到底是怎么察觉到自己的,只骂道:“别猫哭耗子假慈悲!”
杀了她全家,又要抓她去献给老皇帝,无数屈辱和痛苦,都拜面前人所赐,现在说什么别害怕?
若不是萧迟,沈珠还是吴兴沈家的掌上宝珠!
她举着匕首,质问道:“你不羞愧吗?你杀了那么多人,还能做出这番衣冠禽兽的样子,我沈家真的有叛国的罪名吗?”
“还是你们想要一个凤凰命格的女人,想的发了疯?”
萧迟闻言,心中羞愧难当。
他看着沈珠的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能说什么呢,对方没有说的半分是错的。
男人又低下头去,他的相貌不似沈漠般冷峻而不可近人,虽矜贵,但更多的是温润的俊朗之意,这样看起来,他并不可怕。
但沈珠还是牙关打战,想要上前去,却又犹豫着,不敢动手。
元子隗叫她不要那么急着动手。
他说沈珠身边的那位将军,会帮她动手,可沈珠不能什么事情都靠沈漠。
灭门之仇,她得自己来。
沈珠上前了一步,太子如从梦中惊醒,忽而开口道:“其实孤不知道是你们。”
少女听到这句话,脚步没有半分停顿,只是继续往前走,内室摆着给这些客人用的衣服,还有熏香,洗手的香盆。
她没察觉到,往前走的时候绊倒了一堆摆好的香丸。
那香味铺天盖地的,滚落在地。
萧迟垂下头去,想到他自己也曾经有过少年时光,曾经在建康遇到过赵谨像是谄媚的狗,跟在一个女郎身后。
他对那少女百依百顺。
那少女转过头来的时候,飞扬跋扈的一张脸笑嘻嘻的,妩媚动人,是一种被宠惯了而不像话的灵动活泼。
萧迟从没做过什么跋扈的人,跋扈,是有爱、有底气的人才能肆无忌惮去做的事情。
他生来做了这个太子,没有一日不战战兢兢的,也没有一日不害怕君威父亲,只能慎而重之的做这个端方君子。
他当时心头一动,想若是自己也能这么快乐就好了。
但那很多年都还是一如即往的压抑,他接过陛下的要求,满足他荒诞的念头,奉旨带着人去吵家灭族。
等到了沈家,夜色之下其实也没有认出那张脸来。
是后来,才猛然的,像是诡异弹跳一样,在梦里突然想到了在建康的那一瞬,她的凄凉叫声,响彻在太子的梦里。
而如今。
沈珠踉跄跪在他面前,太子不记得这张脸是否和之前一样,但那些眉眼间压制不住的灵动,确实少了许多。
甚至也可能是消失了。
毕竟是从天之骄女,一朝落成他人家妓啊。
他摊开手来,很平静道:“你若动手,便可以在孤胸背动手,动了手就快点出去吧。”
“躲起来,不要紧,杨家不敢叫孤死在他们家里的,。”
沈珠牙关打颤,连同手臂一道也跟着打颤,她举起来了,还要萧迟握住,才能抵住他的胸膛。
沈珠忽而带着哭腔开口道:“我不动手了,你松开我!”
萧迟道:“我杀了你全家,你应该动手的。”
沈珠失声哭起来,她要动手的,她一定会动手的,可是杀了他之后呢,沈家满门还是活不回来了。
匕首刺进萧迟的胸膛之中,偏了一寸,沈珠盯着他的脸,看他瞬间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又把手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