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冰刚用过晚膳,便觉四肢酸疼,还一阵阵打寒战,摸了摸脸颊,触手滚烫,看来是落水着了凉,起热症了。她吩咐掌灯女史小霜去请皇后来鹿苑。
喝过茶后,李凌冰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塞进被窝。她的精神还算不错,撑着头,半阖上眼睛,朝小宫女扬了扬手,“取薄荷香膏来。”
小宫女快步从柜中取来一只小巧玲珑的漆盒,掀开盒盖,低头捧于李凌冰耳畔。一股薄荷的香气袭来,令李凌冰的精神为之一振。她缓缓抬眸,眼丝带到宫女的手,翘起小拇指,用珠贝一样晶莹可爱的粉甲从碧绿的香膏里挑起那么一小坨,抹于两边太阳穴,随后轻揉慢搓,静心养神。
传言南唐李后主为小周后调制“鹅梨帐中香”,其香香甜如蜜,最宜闺中使用。皇后曾经遍寻古书,经数年才调出后主帐中香,一时间,调香在后宫蔚然成风,却都失其精髓,东施效颦罢了。李凌冰喜在母亲的香膏中加薄荷叶,从五六岁起,她便泡在了薄荷香膏的蜜罐里,只要离她近些,就能闻到薄荷香。
严克曾说过,她柔若无骨的十指捻一点蜜一般的薄荷香膏,推在他腰窝处,最是难以消受。严克爱折腾人,抽离政务之余,总要她这个长公主为他推腰。每次她都只是应付几下,趁他睡着,就悄悄让宫女代劳。她猜测一直以来,严克是能够察觉到她常常这么做,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她也乐得自在。
严克!严克!好像哪里都有他!
一时间,薄荷的香味也难以压制住她的烦躁,她这才想起小霜去了许久,她的母亲不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她需要做些什么,好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她的脚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葱白一样的脚趾动了动,她盯看一会儿,立刻唤来宫女给她的指甲上染凤仙花草汁。
又过了半个时辰,皇后依然没有来。
李凌冰的十指被纱布绑起来,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上了刑罚。她靠在软枕上,倦意渐渐袭来,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皇后是世家女,自小耳濡目染的,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女则女训背得烂熟,表面看来是个极为温柔恭顺的女人。她为圣人诞有一子一女。
有时候,由于天生的安静性子以及身为母亲付诸子女的种种宽柔会令李凌冰忽略她母亲牡丹一般的娇艳面容。在子女眼中,母亲往往先是母亲,而后才是女人。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母亲作为女人那种美,但李凌冰不会,因为她长得很像母亲,并常常以此自得。
李凌冰的梦将她带回了小的时候,与重生后的此时时刻同样年岁,她也是得了伤寒,窝在床上哭鼻子。母后坐在她的床头,手中还做着女红,平静地等待她的哭声化作最后一声呜咽,才抬起头,将针线插入绣架,伸手将李凌冰的乱发拢到耳后,随后撇过头,对正在吃糖核桃的李淮盈盈一笑,“淮儿,少吃些糖,吃多了生痰,又该咳嗽了。”
皇后便是这样的女人,虽然礼法驯服了她的天性,皇宫困住了她的身体,但她的美丽得以在皇城里绽放,她懂得用过人的美貌与善解人意去留住男人的心,在夫君的心里为子女播下一颗发芽的种子。
很多时候,温柔良顺也意味着固执坚韧。
在圣人死后仅仅十日,皇后自愿请入瑶光寺,为先帝彻夜燃灯守灵。皇后死前,给李凌冰捎来了一句话——照顾好弟弟。遗言里没有一个字提及女儿,只给了她一支淬毒的羽钗。这是李凌冰从没有与人说过的痛,她很难在他人面前亲口承认,母亲爱弟弟胜过自己。
李凌冰一生在为这个诺言神伤,也最终殒命于此。
李凌冰在睡梦中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睁眼,便看到母亲。
那个她日思夜想,如今又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的母亲。
李凌冰扑到母亲怀里,用嘴亲她的脸。皇后轻轻敲着她的背,也不问她哭的缘由,只一声又一声唤她“团团儿”。
泪水似珍珠,又似雨点,将隔了几十年的思念倾泻而下。
良久,李凌冰渐渐收了哭声,抬起头,睁着红彤彤的双眸再次端详皇后的脸。此娇柔的一张美人面,是她的母亲没错。
皇后用软帕子擦拭李凌冰的眼角,摸她的脸。李凌冰突然叫出声来,原来是皇后碰到了她磕破的额头,那条细长的伤口已被擦拭干净,呈淡粉色,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来,“身子这般滚烫,头也磕破了,一会儿请杨医正来给你瞧瞧。”
小霜站出来回禀:“已经派人去请了。”
皇后点点头,瞥见李凌冰的手指,立刻抬起端看了一会儿,笑道:“我们的团团儿长大了,知道爱美了。”
“母后给了我一切,我只是想把它们变得更加赏心悦目。”李凌冰说完红了脸,怯生生将露在外边的手脚缩回被子下藏起来,身子仍是蜷成一团,拉紧被子,挨在皇后身边坐着。
她贪婪地嗅着母亲身上熟悉的香味,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爱撒娇爱害羞的真小孩儿,“母后,我派小霜去请你,说我病了,你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来看我?”
“生气了?”皇后眉眼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