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观前门可罗雀。
它不是牢笼,因为看不见看守的禁军和重重兵卡。它不是宫室,哪里能找到守门的黄门和点灯的宫女?它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朱红的宫门留了一条缝,似有什么妖孽从这条缝潜了进去。
只有乱臣贼子才敢从这条缝闯进去!
裕王李淮不见踪影,已弃姐姐而去。
把所有人隔绝在这座巍峨道观外的是圣人的口谕——闯入者,诛十族。
短短六个字吓退了几乎所有的人——也包括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连那个漏夜赶来——求严克来救他亲姐姐的裕王李淮也在最后一刻耗光了本就不多的勇气,骨肉血亲本就尊卑有别,姐弟情深不及前途无量。
圣人弃都而逃,引燃两京一十三省的火已成燎原之势,大厦将倾,圣旨就是个屁!
严克下马。
三十五名严府仆丁在他身后齐刷刷跨下马蹬,成两排一字长蛇阵立在他身后。
严克下令:“进观!”
严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丹墀。
严春早已化作一条细影,翻过宫墙,从另一头用肩膀顶开观门。
轰隆隆——
严克走进去,对上严春清亮亮的目光,严春头一撇,用下巴戳戳地上。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衣不蔽体的宫人、折断脖子的内侍、穿得稀奇古怪的杂牌军和一两个小女冠。
——却独独没有油捻纸。
严克走得疾,风挂起他的大氅,后头的严仆渐渐赶过他,分头行动,四散到观中各处,只留几个精锐留在严克身后。
严克抬头,看到飞翘的檐角上立着一人,后面朗月一轮,那人低垂着头,手上持一柄出刃的短刀。
谢忱是个呆的,只顾跟着他,不知道进去救人!
他和他的刀一点儿用也没有!
严克踹开正殿大门,朔风卷落叶般刮进去,将一排排烛火吹得闪闪乱动,一下子,烛火竟然全都灭了。殿中陷入一片黑暗,只闻得阵阵水花声。
哗啦——哗啦——
“点火,照亮!”严克的黑眸比其他人更能适应殿中的黑,一寸寸搜索着眼前的事物。
他起先以为不在,因为他没闻到薄荷味,转身,正要跨出去,想着去偏殿寻找,一侧身,就看到了那个大水盆。
水盆在稍偏里的地方,一半都藏在了石鼓屏风后面,他开始没有注意,是他的耳朵先于他的眼睛,捕捉到了那水声。
哗啦——哗啦——
严克往右走了一些,让水盆绕出了屏风的遮挡。
水盆边站着个人,没有头,背对着他。
这个时候,严春也发现了那个盆,抢过身侧之人的火把,往盆边上一照。
严克永远不能忘记那个场景。
原本消失的头从脖子根升起来,从侧边转过一张小鬼的脸,火光将那张脸照得焦黄黄的,模糊了轮廓,只有一双泛着阴光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瞪着他。
小鬼正在把什么东西按进水里——一件毫无生气的软绵绵的小东西。
不等严克吩咐,严春已经一把拎起那只“小鬼”,火把聚拢过来,将他完完全全暴露在光下。“小鬼”无处遁形,萎下身子,暗中捏一捏宽大的甲胄,一条鹅黄的带子钻出来,被严春眼疾手快抽出来,晾在明晃晃的光下——是条内侍的裤带。
严克冷哼一声。
无根的腌脏货,趁火打劫。
严春突然惊呼:“公子!”严春丢了那个内侍,伸臂往水缸里一抄,捞出那个小东西。
那不是个东西,而是他夜夜闭上眼睛,都看见的那个影子。
珍珠落到水缸里。
想要珠子的人会心疼。
傻女人,被人按住头往水里淹,就应该叫啊!生死关头,装什么朱门闺秀!
待严克跑上前去,双膝砸地,把她搂在怀里,他才明白她为什么不喊不叫。
她早就没气了。
她白得几近透明,掐一把,就留下深深的痕,却不是带有血色的粉,是那种死人的白,垒起高高的一座山。
严克的手掌托起她的后脑勺,让她的额头靠在他的下巴。他终于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薄荷味,从她湿漉漉如水蛇一般的乌发里散出来。他把脸埋进了她的头发里,小心翼翼地瞒住那许多双眼睛,蜻蜓点水般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他抬头看到悬在水缸上的一根绳子,摸上她的手腕,才发现她双手都被系着绳结。手腕上的勒痕又深又黑,她一定被挂了很久很久。
严春在旁大喊:“公子,给小娘子压压胸口,说不定能救回来。”
他也想。
可是她的肋骨看起来又细又小,万一男人的手太重,压坏了,怎么办?
他胆子有时很大,有时又也很小,小到竟然乱了方寸,没了主意。
犹豫间,那小东西叮咛一声,朝着他脸上噀了一小口水,她的脸如水里绽放的海棠,渐渐有了血色,她眸子动了动,潋出一道清光,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他不怕了,因为他听到她的呼吸声,感受到她因呼吸而轻轻颤动的身子。
严克想背她,不成,她根本毫无知觉,从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