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上六点三十分。
初夏时分,乌夫兰塞尔的气温仍然清爽。
夜色来得更晚,圣莱尼亚大学建筑群的黑影如城堡般凝然耸立,被描上金边的轮廓背后映衬着漫天红霞,各处盛开的喷泉流光似火。
在毕业音乐会下午场的小型作品演出结束后,大家的状态已经被充分调动了起来。
最重磅的大型管弦乐作品演出是晚上八点,但学校大礼堂正对的迈耶尔大道上,现在已经人山人海。
圣莱尼亚大礼堂由帝国著名的建筑大师、声学专家迈尔尼格亲手设计,其里面的核心场所并不是礼堂,而是学校里最大的交响大厅——它足足可以容纳2440名听众,比音乐学院那两个交响厅多了近一倍,并配备有从神圣雅努斯王国定制的,与建筑连为一体的,价值40000磅的巨型管风琴。
而大礼堂门外正对的迈耶尔大道,严格来说也不是一条道路,而是一片宽度达200余米,长度延伸至末端有近1000米的巨大长方形广场。
此时迈耶尔大道上成百上千的同学们,总体的移动方向是大礼堂,但速度极缓,走走停停,带有更多散步的性质,不少人也在原地休息,或反复兜圈子。
因为离演出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只是想来得早一点,走得慢一点,多感受感受校园的一草一木。
广场被内部道路分割成条条块块,既有喷泉、雕塑、树木、小型画廊、园林景观,也有大片大片的草坪、砖石、休闲设施和便利商店,错落有致,视野开阔,几乎从任何一栋学院建筑出发,都修有通向此处的大路。
人群稍微稀薄的地方,长椅上的情侣远望礼堂方向的阶梯,久久无声;另一边,一位装容严肃的绅士将手伸进喷泉的水花,凝望着上空的雕塑发呆;精致的园林小景一处,四位盛装打扮的淑女,在雇来的摄像师面前摆着姿势,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
在落日的余晖中,这些穿着正式黑礼服或各色长裙的同学们,哪怕不是四年级的,也感受到了毕业音乐会当日校园内不同以往的气氛。
怅惘又憧憬,感伤又喜悦,带着热闹的孤独与隆重的寂寥。
但人群中行走的很多面孔是失落的。
他们一直将疑问压在心底压了一个多月——其中既有对于“放弃事件”背后隐情的疑问,也有打听到范宁表示“仍会在今天首演”后的疑问。
那是一种焦虑中带着希望的情绪。
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这些支持者对于听到《D大调第一交响曲》的渴望已经到了顶点,但随着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推移,没有任何动静。
领到的曲目单上也明明白白地写着:上半场学生作品,塞西尔《升F大调第一交响曲》,下半场大师作品,吉尔列斯《A大调第五钢琴协奏曲》。
原本以为范宁会悄无声息地搞定什么环节,让自己的名字突然出现在曲目单上,或者干脆另起炉灶,在音乐学院的交响大厅直接组织演出也是好的,那里也有1400个座位,虽然缺少了很多的额外意义,但提早放出消息,少说也有好几百个支持者愿意去听,少数媒体和社会艺术界的支持者也会去——不说交响曲本身,此前弦乐四重奏的影响力就已经存在了。
可是没有任何动静。
很多人逐渐接受了事实,带着失落,往大礼堂的方向缓步走去。
既然这样,这场音乐会没什么事情还是去听一听吧。
毕业音乐会的夜晚,暮色的广场上,微妙复杂的氛围里,各怀心事的人群徐徐行进。
空气中有极弱的某种声音。
应该是刚才出现的声音,但音量实在是太弱太弱,就像一根细细的丝线,所以不太适合用“突然”来形容听到的感受。
很多人马上就分辨了出来,这是小提琴高音区的la音,想拉出这种极高极弱的声音,需将手指按于E弦的最高把位,然后持着琴弓,以近乎停滞的速度在其上轻轻摩擦。
就像清晨日出前的雾气、微光与凉意,当然,现在不是清晨,可落日暮色中的薄雾也很神似。
广场上听到的人,大多数表情有些疑惑茫然,脚步未停。
也有极少数几个人,纯粹是因为行步轨迹的巧合,看到了几处草坪的长椅上,坐有几个小提琴手,在站在旁边的一位美丽小姑娘的带领下,缓缓地拉奏这个la音,旁边草地上还蹲着几个人,正在打开琴盒,似乎想加入到这个la音中。
这几个人放缓了脚步,侧目多望了几眼,脚步依旧未停。
“la——mi——”
在弦乐摩擦的空灵背景音下,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向下四度的“呼吸动机”,音色有短笛,有双簧管,有单簧管,似万物在微光中复苏。
又有一些人注意到了,几位持着木管的乐手,从长椅后的树丛走出。
“la——mi——”
琼持着长笛从某便利商店内走出,下移八度重复吹响第二声“呼吸动机”。广场另外几处假山后、雕塑后、画廊间,有持着圆号和低音单簧管的更多乐手走出,与她形成合奏。
迈耶尔大道上,行走人群中本来有微弱的低声交谈,现在趋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