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小主人金榜题名,讨得头彩。
也有一些寻常百姓家,他们面对石碑更加虔诚,富人家子女中举锦上添花,而穷苦人家,子女中举却是改变一生的命运,今日他们生于最底层,明日兴许就是官宦之家,这天壤之别的人生际遇,就在一次中榜之间。
其中有一妇人,粗布衣裳,虽然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但生活的重担早早地在她额头添上了沧桑,她站在人群中,紧紧地扯着自己的衣角,踮起脚尖望着从接引舟上下来的学子,鼻尖都已冒汗。
“让开些!”后面一人粗暴地伸手将年轻妇人推了一把,妇人一下子倒在地上,但她还是爬了起来,擦擦手上的泥沙,继续看着前方……
突然,她的脸上有了光彩,因为她看到了她的丈夫,林苏身边的一个年轻学子,向她轻轻招手,这个学子也是一身粗衣,身材瘦削,此刻脸上露出了温馨的笑容。这个学子正是开考之前,好心提醒林苏,科考要考词的那个贫寒学子。
“这位兄台!”林苏微笑道:“外围可是你的妻室?”
“是的,林兄!”那个学子道:“在下曾仕贵,乃是吉城人氏,家里贫寒,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幸有秀娘不弃,不惜与父兄决裂,七载寒窑相伴,风餐露宿,我曾许她若得金榜题名,必将高头大马,与她衣锦还乡。”
我若金榜题名,许你衣锦还乡!
这是一个贫寒学子对挚爱妻子的承诺!
“真诚祝愿兄台能够金榜题名,得偿所愿!”林苏真诚祝贺。
曾仕贵深深一鞠躬:多谢林兄!
文庙之前,打更人静静地看着天空,石碑渐渐升至九丈九尺九寸,轻轻一震,一圈圣光卷地而去,瞬间,全城静寂,江水不涌,天地间一片清平。
“吉时已到,放榜!”
随着这六字一出,一圈金光如水波漫起,从石碑最下方开始升起,第一个名字浮现,曾仕贵!
林苏笑了,第一个名字出来的,赫然就是他身边的这位贫寒学子曾仕贵,如果说他真的期待某人中举的话,无疑该是曾仕贵,他果然中了。
曾仕贵整个人瞬间僵硬,他的泪水突然奔涌而出。
外围那个女子一声大呼:“夫君!”
声带哭腔。
扑嗵,她跪在外围,面向文庙,脸上的泪纵横交错,趴在地上颤抖不止,七年了,整整七年,她离开父母、顶着忤逆之名跟这个男人在寒窑中艰苦求生,终于换来了丈夫的金榜题名,此时此刻,秀娘虽死无憾,爹娘,你们看到了吗?
我的夫君中了!
中了!
“秀娘!”曾仕贵也猛地跪下,面对秀娘,夫妻俩隔着金线相对,众人皆动容。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大胆!此是何地?文庙圣地!你身为中试学子,不跪圣道跪妇道,该当何罪?”
却是周良成。
此言一出,众人同时大惊,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面对妇人下跪?何况此地是文庙,要跪也需跪圣人,你一个学子中试,不跪圣人反而跪妇人,在你心中,圣人还比不上你家一个妇人吗?
“正是!”杜周站出来:“此子亵渎圣道,大逆不道,理应革取功名!”
曾仕贵心头狂震……
外围秀娘更是心惊若死:“诸圣且听小妇人一言,小妇人……小妇人……”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说得出什么道理来?
“闭嘴!”杜周怒指外围:“文庙之前,妇道人家大声喧哗,罪加一等……”
秀娘手猛地一抬,掌中多了一把剪刀,剪刀倒转,直指自己胸口:“诸圣在上,小妇人今日闯下弥天大祸,不敢再辩。一应罪责小女子以命偿之,求诸圣给我夫一线生机,不要革取他的功名……”
哧地一声,她剪刀猛地刺向自己胸口,她要用自己一条命,换取诸圣对丈夫的宽恕,这或许是一个贫寒、没读几句书的妇人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眼看就要血溅五步,突然,一道银光破圈而出,一声轻响,秀娘手中的剪刀断了半截,只剩下一个剪刀柄,重重击在她的胸口……
秀娘呆了。
满场之人全都呆了。
曾仕贵刚刚狂呼一声秀娘,突然住了口,因为他妻子没有事,银光一转,化成一柄无柄飞刀,没入林苏的腰带之中。
林苏一步踏出:“谁说曾仕贵对发妻这一跪乃是亵渎圣道?他这一跪,乃是对圣道最大的尊重!”
周良成和杜周同时踏出一步:“你且说个道理出来……”
林苏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而是看向打更人:“请问执令人,学生可以论道么?”
打更人脸上无悲无喜:“简单些!”
林苏轻轻一鞠躬:“我们言尊重圣道,如何尊重?只是形式上的尊重吗?不!我们尊重圣道的方式,是以圣意导引人生,知行合一!圣言云‘圣人之于善,无小而不举,其之过也,无微而不改’,何意,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曾仕贵发迹不忘发妻,初心不改,难道不是圣人所倡导之‘人之初性’?反观周良成、杜周之流,他们对此人性闪光点视而不见,还想用卑鄙手段将圣道的良善之光扼杀,他们才是亵渎圣道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