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田蚡还维持着风度,说窦婴的门客当众辱骂他。
窦婴说,看到狗大口吃肉时得意洋洋的模样,想起他曾经趴在人的脚底下摇尾乞怜,这也是人之常情。
田蚡忍着气说,那门客如何如何地放肆,如何如何地不敬。
窦婴说,那条狗从前祈求骨头的时候,可没有如此尊贵的气节,如今挨几句骂就不得了了吗,那从前侍于人前时怎不见他羞惭。
田蚡忍得像个蒸笼,说那门客论罪当——
窦婴说,是一条黑狗吧,因此大肆狗叫时,不见他羞红的脸,因为尽被一身黑狗皮遮住了。
田蚡不说话了,死死盯着窦婴看。
他的脸是红的,眼珠子也发红,这种场面不像是在廷议,更像是古代剑客的对决,舌上藏剑,随时要暴起杀人。
系统叹为观止,“刘彻真的不用说话吗,他真坐得住啊,就不怕血溅三尺吗?”
此时廷议的这两个人中,田蚡可是有着“剑履上殿”特权的,他今日上宣室殿便是佩剑前来的。
此时他红着眼珠子握住了腰间的剑柄,神色中流露出一种刻骨的怨毒,任何人看到他此时的神色,都不会怀疑他斩杀窦婴的决心。
而窦婴昂然不惧,他和田蚡对视,不闪不避,甚至露出一丝冷笑。
上首刘彻不动如山。
系统真切地感知到了杀气,顿时诧异道,“田蚡没必要吧,他如今位极人臣,前途光明,而窦婴,说难听点,已经是昨日黄花了,他何必非要跟窦婴计较?”
窦婴今天表现得确实很嚣张,先前在清凉殿时他就已经开始嚣张了,哪怕是当着刘彻的面,他也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用最刻薄最恶毒的话辱骂田蚡。
可窦婴嚣张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无论他曾经和窦太皇太后有过怎样的冲突,他都是窦家人,是窦氏的外戚。
刘彻不喜欢田蚡,可刘彻更不喜欢窦家人,此时窦婴赋闲在家,这辈子窦婴也没有任何再起复的希望。
刘彻不可能再任用他,而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只剩下了旧日的名声,可那些名声也将随着他的沉寂而静静地从他身上被剥离。
到了这样的境地,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他此来廷议,凛然上殿,穿着最正式的朝服。他来争取他门客的命,可此时列席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可能如愿以偿。
他会失败,而那个门客会死。
时人曾评议说窦婴有春秋遗风,尚游侠,好养士。在他最风光的时日里,他门下有上千门客,那些人簇拥着他,那时他的风仪比起百年前的春申君也不遑多让。
可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窦太皇太后死后,他的门客大半离散。愚蠢的人总是少数,狡诈的人才是多数,此时长安城中,街头巷尾,多少人都在等这一场廷议的结果,更有多少人早已猜到了这场廷议的结果。
他会失败,而他为数不多的门客也都将弃他而去,就像是虫鸟离开一颗已经长不出果实的老树。
宣室殿上,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到田蚡粗重的呼吸,他握在剑上的手越来越紧。
窦婴看着他,以轻蔑的眼神,脊背挺直。他手无寸铁,可他在田蚡的剑前无惧无畏。天光照在他身上,他披在身上的那身凛然的朝服仿佛在发光。
这大约是他年轻时披的朝服,现在穿在他身上已经不合尺寸了,空落落的,显得他越加地干瘦。
他斑白的鬓发在天光下发着凄惨的光。
“我觉得,窦婴有点可怜,又有点可悲。”系统声音嘶哑了,“这场朝议为什么还不结束,田蚡明明知道,只要他将手从剑柄上放下来,刘彻就会宣布朝议结束,然后旁听的人会说窦婴的门客罪不可赦,然后他就赢了。可他为什么——”
“这样就足够了吗?这样是不能打垮窦婴的。”林久冷淡地说。
系统混乱地说,“可是他其实没必要打垮窦婴吧?刘彻最多用窦婴恶心他一下,警告他一下,仅此而已了。那条堤坝的事情,窦太皇太后可以压住刘彻不准查,王太后一样可以啊。”
“不一样的。”林久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跟系统说,“你听说过苏秦吗?”
“啊?”系统愣了一下,“什么苏秦?跟苏秦有什么关系?”
他当然知道苏秦,那个春秋战国时期的天才,或者说鬼才,起于微贱,以合纵连横之术成名,佩上了六国的相印。
可现在不是在说田蚡和窦婴吗?
“苏秦说过一句话,”林久缓缓说,“使我有二亩田,安能佩六国相印。他是这样说的。”
系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因为年轻的时候没能在洛阳有两亩田地,所以不甘心,所以要求取,所以头悬梁锥刺股,揪住头发几乎要把头皮都掀起来,用锥子把大腿刺得鲜血淋漓,这样也无所谓,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