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方案,算是皇帝推敲许久的万全之策,自然要托付与最为亲近可信的心腹。至于所谓“发展生产力”之类玄之又玄的要求,那还是只有托付给少府内诸位自山南海北被收集来的牛鬼蛇神了——迄今为止,大汉尚未建立起完善严密的科研体系,对天书技术的消化改革,还是只能苦一苦诸位方士了。反正骂名又不用皇帝背。 为此,天子特别叮嘱,要霍去病在整顿改革羽林军时,必得与少府密切交流,留意最新的实验成果。眼见外甥俯首唯唯称是,皇帝思索片刻,终于下了最大的决心: “如若真有暧昧难言,不方便与少府诸方士议论的事务,可以奉朕的手令,去廷尉找一找人。” 听到这轻描淡写的口谕,即使以霍去病的沉着,眼睫亦不由微微一颤。他轻声道: “陛下,廷尉要地,以朝廷惯例,恐怕不易轻动……” 以霍将军简在帝心而天资纵横的身份地位,这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实在是极为罕见的态度。但没有办法,霍将军少年意气,或许不太在意什么陈腐老套的廷尉要地朝廷惯例,但而今廷尉中囚禁的某位人物,却实在是棘手得威名赫赫,再高贵的重臣也要闻之皱眉。 皇帝立刻安慰他:“不要紧,朕那位叔叔被关了这几年,想来火气也是消了不少,实在不行,朕会命人随从。” 不错,自天书降临泄漏诸多机密以后,皇帝雷厉风行先下手为强,调集军队将预谋叛乱数年的皇叔淮南王刘安来了个全家铲——喔不,说是“预谋叛乱”其实有些太冤枉他这位皇叔了,以酷吏们在淮南国搜山捡海翻出的证据来看,淮南王固然心怀异志而图谋不轨,但这数年以来的谋反进度始终是停留于画大饼做ppt的启动步骤;自建元元年以来精心打磨这数年之久,刘安以重金招揽的诸豪华谋反天团所达成的唯一成绩,大抵便是编定了一本《淮南鸿烈》而已——或许还要加个豆腐。 ……怎么说呢?即使以罗织攀诬闻名天下的皇帝御用酷吏团队,在反复清点证据后居然都查不出什么定罪的实迹,只能草草拟一个“为叛逆事”复命。以往日诸位狱吏苛求拷比无往不中的惯例,这简直已经算是耻辱性的大败——大概废物到了一个级别,即使居心叵测,也只会让人觉得好笑而已吧。 不过,汉法素来严苛,即使淮南王并无谋反的实证,单凭这预谋叛乱的念头,也足以夷灭淮南王父子亲眷。但皇帝却额外展示了恩典,以仰体孝文皇帝慈亲亲尊尊之心为由,不忍加诸极刑,只是罢黜王位收回封地,将亲叔叔囚禁于廷尉之中,非死不得出。 这样的心慈手软,一面是信任刘安那纯粹到不掺杂质的无害,大可以做朝廷粉饰仁义的标杆;另一面则是皇帝再实际不过的现实需要:淮南在朝政上的无能固然骇人听闻,但天书也曾在讲解中反复称许,赞扬他那同样惊人的创造才华。此人憋在国中修仙炼丹凡十余年,虽尔在造反上一事无成,却居然触类旁通,尝试出了不少物理与化学反应的基本原理,创造力可谓惊人之至。皇帝而今对所谓“生产力”念念不忘,难免会顾惜这样难得的人才——就算淮南王居心叵测,总可以抓到廷尉发挥余热,搞一搞发明创造嘛? 不仅如此,赦免淮南王还有意料不到的功效。皇帝宽赦的诏书晓谕上下,立刻就被消息灵通的诸侯王们打探出了底细。这些被主父偃与张汤折腾得屁滚尿流日夜不宁的刘氏宗亲们删繁就简,提取到了最关键的消息——只要能在这些炼丹冶铁百工百业的奇技淫巧上有所造诣,即使犯下谋逆的大罪,都很可能被陛下特旨宽宥。 这个动向一出,被严密监视于封地之内而形同高级囚犯的刘氏宗王们欣喜过望,立刻将无处发泄的精力财力尽数投入到这浩大广阔永无止尽的的探索之中。这数年以来,江都、长沙等国各遣使者,到长安求取算学、格致等各色书籍,还以重金礼聘硕学鸿儒、百家高士,礼贤下士唯恐不至,就连而今担任国子监祭酒、奉命考核太学生的顶尖算学家刘爽,都险些被当代的楚王谦辞卑礼给悄悄挖走。 在技术领域这样的卷生卷死热情澎湃,自然大为皇帝所嘉许。天子斟酌再三,甚至想以明旨晓谕天下,效仿天书中宣传的什么论文专利制度,只要能发表被天幕评价为“高影响力”的结果,那么可以免除大不敬以下恶逆之罪一次…… 横竖以张汤主父偃等罗织的本领,动动手指都能给诸位王公翻出十条以上的大不敬出来。 不过,至尊这隐秘的念头似乎也被淮南王给探知了。大概是谋逆失败以后终于臻至无私无畏的地步,一旦察觉性命无忧吃穿不愁,刘安便在廷尉府中迅速开始了他躺平摆烂的第一人生。 所谓一念开悟以后放飞自我,造反无望的淮南王除了在狱中继续自己的科研大业以外,此生唯一的爱好便是变着法子阴阳朝廷妄议国政,除了不敢直接议论当今圣上以外,举凡京中有些名气的大臣宗亲,都要被里里外外问候一番,权位越高喷得越狠,官职越尊骂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