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刚靠近江滩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人注意眼前的芦苇荡。毕竟一眼望过去,芦苇虽随风起伏,浩如烟海,但到底藏不住吴人的船只。汉卒们又以为吴人不敢与己方步战,故而放下警惕,极力扒开芦苇,朝着岸边靠过去。芦苇丛就这样被人分开又交叉,来回地摇晃着,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大概也是因为濒临黄昏的原因,人与人之间的影子已经变得模糊难辨,只能依稀看见江滩尽头的山丘,好似触手可及。
这时东南风已经停下来了,但北岸气温更冷,大多数人呆在船上,早就被湿气冻得受不了了。这使得他们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些声音,但仔细侧耳倾听,除了背后主将的鼓号声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是错觉吗?
就在最前排的兵卒们疑惑的时候,昏暗的芦苇阴影里突然闪过数道寒光,紧接着就是吴人沾满草屑的面孔。很多人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已经被迫与吴人接战,而后措不及防地被斫下头颅。与此同时,茫茫的芦苇丛中突然奏响震耳欲聋的鼓声,仿佛平地声声巨响,成百上千面的旗帜也随之矗立起来。此刻,在傍晚的暗影之下,人们看不清芦苇丛上的旗帜,但都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正当汉卒们惊恐不定的时候,芦苇荡的吴人已经聚集起来,他们立在刺骨的水中,取下挎在肩上的长弓。为首的人不断晃动手上的小旗,后面的人看见了,纷纷把箭筒取出,继而拉弓上箭,少顷,有人发出一声唿哨,继而便是一阵噼噼啪啪声,那是漫天的箭矢在空中乱飞互相碰撞,像是成千上万的雨点打在牛皮毡上。再看更后方,无数的芦苇丛仍在摇动着,有成百的光亮小点在其中上下起伏由远及近而来,那是铁矛尖反射余光所引发的。
在这种剧变下,汉卒们更加恐慌,他们不由得猜测:到底有多少敌人?敌人要发起总攻了?这导致他们往四面八方看去时,只觉得无穷无尽的芦苇下,藏着无穷无尽的敌人,完全分不清哪里安全,哪里危险了。恐惧支配下,前列的小船不由向后呼号,试图调头回去,而后方的船只不明所以,仍然在往前漂流,很快,数不尽的船只就在芦苇丛中堆叠对撞,很多人都没有站稳,就跌落在刺骨的水流中。
其实这个时候,汉军并没有遭遇多少的吴军,数量虽然也接近万人,但绝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多。这些吴军将自己的阵型拉得极散,平均一丈内仅有两三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隐藏在芦苇荡内不为人所发觉。短暂的袭击过后,吴军见汉军前锋已经一片混乱,但却没有选择继续追击,而是持续用箭矢与汉军进行对射。汉军不明敌情下,自然也不敢贸然与敌军接战,同样也以箭矢还击。双方的箭矢纷飞往来,如飞蝗狂舞,谁也不让分毫。但如此一来,整个汉军的登陆进程都因此而迟滞。
周不疑此时也听见了岸边的鼓声,他听得出来,那是吴军已经与汉军接战的征兆。但敌军是如何布置的,拥有什么样的战略意图?周不疑却一无所知。他只有一种感觉,可能这就是他遇到过的最强大的敌人。在没有进一步的信息之前,周不疑只能坐在楼船上等待。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不自觉取出身边的印玺,那是刘燮赠给他的,眼下他抚摸着印玺上的“将军”两字,不自觉叹了口气。自己恐怕要对不起陛下了。
他的轻微动作,并没有引起其余人的注意,主簿邓艾观察远方的情形,总觉得哪里不对。仅是如此力度的抵抗,恐怕是不能阻止汉军的,吴军的下一步会在哪里?邓艾沉思着往其余方向看去,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血液凝固了。在西方晦暗的天幕下,大量舳舻正逐浪而来,远远望去,其轮廓如同兽群奔腾,好像携带着来自天地间的雄壮力量,一往无前地往己方侧后翼撞了过来。虽然听不见敌军摇桨破浪的声音,但邓艾已可以想象己方船毁人亡的景象。
周不疑也紧跟着看到了这些船只,同时也彻底明白了周瑜的布置:周瑜也看出了逆风迎战的不利,索性选择放汉军靠岸,如此一来,汉军不能再利用风向,同时也必然麻痹大意。到了这时他分遣别部到芦苇荡阻击汉军,再以水师从侧后方袭击汉军,就如同汉军常用的骑兵锤砧战术一般,一举将其间的汉军士卒砸为靡粉。
但周不疑并没有任何能够反制的手段,他眼下能够做的,并不是设法抵抗,而是怎么把更多的人带到江上。能逃出去多少人是多少人!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故而他以旗鼓下了最后一个命令:全军北进。
其实并不需要主将的号令,所有上过战场的士卒都知道,败局已定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岸边靠去,但前方挤成一团的舟群又隔绝了去路,使得整个江面更加无序,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吴军的舰队朝己方装来。
最先遭受冲击的是阎宇所部,因他护卫在右,故而受到的冲击也最重。同周不疑本阵的联络很快就被切断了,只能眼见着吴军的艨艟在阵列中横冲直撞,渐渐将兵力分散,同吴军呈交错的状态。汉人本来就不耐水战,此时划了半天的桨,力气也弱了,很多人都在连连喘息。而此时吴人就会冲上来缠斗厮杀。有机会的吴人直接撞击汉军船腰,没有机会的吴人就直接跳上来肉搏。汉军无论在哪种情形下,都没有反抗之力,而随着缠斗的时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