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寒, 八方皆是凉意刺骨,谢镜辞不敢做出太大动作,无言垂了头, 静静看一眼裴渡。
他褪了衣物,伤口被绷带密密缚住, 隐约可见肌肉起伏的轮廓。如今冷风骤然吹来, 即便置身于睡梦之中,少年也还是下意识皱了眉。
万幸在来鬼冢之前, 她从锦绣坊购置了不少衣物。
谢镜辞动作极轻,自储物袋寻出一件玉貂裘,俯了身子为他盖上。
衣物厚重,将毫无血色的身体浑然包裹, 裴渡似是感觉到异样, 长睫微微一动。
紧随其后的, 便是一双突然睁开、杀气满溢的黑瞳――
这一切来得毫无预兆, 谢镜辞没有防备, 等一瞬的怔忪之后,已被一只手掐住脖子。
裴渡亦是愣住。
他在无尽追杀中苟延残喘这么多个日日夜夜, 睡眠一向很浅。想趁他入眠偷袭的大有人在,久而久之,往往一有风吹草动, 裴渡便会下意识还击。
手指能感受到隐隐跳动的脉搏。
他扼住了……谢小姐的脖子。
左手松开的瞬间,在白皙侧颈留下一道浅浅红痕。
那些人说得没错, 或许他当真成了个杀伐成性的怪物。
裴渡呼吸微滞,垂眸看向耷拉在小腹的厚重锦裘:“抱歉, 我以为――”
谢小姐想为他穿衣摒退风寒,结果就连这件衣物, 也被他无意间散发的灵力划开了条口子。
裴渡不知道她会如何想他。
“无碍。”
他下手不重,痛意也不明显,谢镜辞摸了摸侧颈:“这外袍破了道口,我再替你拿另一件。”
她说着低头,本欲打开储物袋,却听裴渡哑了声道:“不用。”
于是谢镜辞抬头。
月光昏昏悠悠的,好似缕缕薄纱,落在少年人苍白的面庞,平添几分摄人心魄的瑰色。裴渡靠坐在石壁角落,如瀑黑发凌乱披散,薄唇现出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抱着那件外袍,如同抱着珍贵的宝物,长睫低垂,嗓音里噙了笑:“这件……已经很好了。”
这是谢小姐送给他的礼物,哪怕今后再也见不到她,留下这份念想也是好的。
裴渡说罢一顿,视线来到她侧颈上醒目的红痕:“疼吗?”
自然是不疼。
裴渡很快收了手,她脖子上只剩下微不可查的酸与麻,谢镜辞好歹是个修士,还没娇弱到会因此哭哭啼啼的地步。
但是――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被吞回喉咙,谢镜辞抬眼看了看裴渡。
她悄悄喜欢裴渡这么多年,从来只敢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他生性清冷寡言,如今又遭遇了这样的祸端,心心念念不愿拖累旁人,定然不会主动亲近她。
唯有她主动向前迈开一步,才能打破僵局。
耳朵后像被小虫咬了一口,灼灼发热。
夜色静谧里,响起她轻缓的嗓音:“不算疼。裴公子,我看不见那地方的情况,可否请你帮我擦药?”
裴渡脊背兀地一僵,再抬眼,谢镜辞已经递来了药膏。
他无意中伤了谢小姐,为她擦药属于理所当然,可是……
右手轻轻一动,牵引出无穷无尽的疼。
他执剑的右手手骨断裂,连最简单的抚摸都做不到,左手倒是能动,却遍布着疤痕与血污,脏污不堪,也十足丑陋。
瞥见她目光往下,裴渡把左手藏在外袍后。
“除尘诀没把它清理干净吗?”
谢镜辞笑笑:“这个法诀对血迹好像的确不怎么管用。比起除尘诀,有时清水更加方便吧?”
她一面说,一面从储物袋拿出水壶,悠悠一晃,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裴渡当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的双手入不得眼,谢小姐若是见了,只会平添厌恶。
然而她目光赤诚,只要微微一笑,便能让他心甘情愿遵循指引,伸出那只残破的左手。
谢小姐握住了他的指尖。
清水微凉,随着谢镜辞的摩挲渐渐蔓延,裴渡分不清这究竟是肌肤相贴,还是隔了层薄薄屏障。
她的手指温温热热,裹挟着水渍的冰冰凉凉,顺着拇指一划,逐一勾勒出他掌心的条条纹路,仿佛羽毛掠过,生出细密的痒。
在以往时候,无论面对何等剧痛,裴渡都能咬着牙一声不吭;此刻被她这样一抚,后背竟生出丝丝战栗,呼吸渐重。
他实在没出息,不过是碰一碰手而已。
“手指张开,放松,别用力。”
指腹在他手中碾转反复,谢镜辞一把按住少年人凸起的骨节,转了个圈:“我会带你回云京。”
裴渡抬眼,兀地与她四目相对。
“回了云京,才能寻到医修为你疗伤。”
她看出对方眼底愕然,继续道:“筋脉、识海、还有这些七七八八的外伤,我医术尚浅,只懂得绷带和上药,帮不了你太多。”
“不必。”
裴渡蹙眉:“谢小姐想要做的,不过报恩而已。你救我于重伤之中,已算回了恩情,我两之间互不亏欠,无需劳烦。”
接受上药已是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