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牛夫人那边遣人过来看王玚醒了没有,见他小小一个人儿,也不用人扶,正自个儿从那架子床上下来。
“鸢尾,你是怎么当差的?还不赶紧抱下大爷来。”张诚家的见纱橱内竟没人,便一壁高声向外说,一壁抢上前来就要扶他。
那床着实有点高,王玚大病初愈,正是没什么力气的时候,为了下床竟是将脸都憋红了,就是这样也摆手不要人碰他——倒是让张诚家的有点讪讪的,脸上不大好看。
此时鸢尾拿了罩衫匆匆回来了,见状也是一惊,却又不大愿意张诚家的拿捏着她,便先拧了帕子给王玚略略揩了汗,又披上罩衫,才笑说:“先前出去找件衣裳,不妨大爷自个儿就下来了。”
王玚懒得理两个下人之间的官司,也不替鸢尾分辩,也不帮着张诚家的驳斥,只淡淡说道:“你瞧着面生,是谁叫你来的?又来做什么?”
张诚家的忙回道:“小的是张诚家的,小的男人张诚原是太太的陪房,如今管着家里大小爷们儿……”
鸢尾打断她的话:“嫂子这般絮絮叨叨又说什么来?难不成还指着大爷去太太跟前儿说什么不成?”
张诚家的这会子才真是臊了个大红脸,欲要说什么,却被王玚不耐烦地截断:“醒了,不够你们罗唣,张诚家的,你带路,我去太太那里瞧瞧。”
张诚家的不敢再说什么,脸上打叠起媚笑,哈腰打起帘栊,往前头带路去了。
王府里都知道,太太前头虽有几个哥儿姐儿,但没尚未及序齿便去了,教太太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又叫嫁到荣府里的小姑子钻了空子,趁着太太无法起身理事,很是塞了几个姨娘过来,幸而老爷正直,虽然不好推拒,但并不怎样理会,太太身上不好也有五六年间,竟也无有一个半个庶子庶女出来。
太太这才好容易好了,原本族老们商量了,就把三房里嫁到贾府的琏二奶奶的兄弟王仁过继过来,也好承继宗祧,不致长房无后——说来也是奇了,太太原本都点头了,就差官府文书下来,谁知四十岁上头,竟就有了玚哥儿!
虽然大爷的身子打从娘胎里一落生就虚弱的紧,但磕磕绊绊地,又是延请名医,又是人参燕窝地养着,镇日价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药材成山般一车车堆进来——竟也立住了。
原来王玚病倒,府内并不十分重视,但这次偏偏格外凶险,连宫内请来的儿科圣手竟也束手无策,才让老爷太太并家下人等慌了手脚。
是以王玚今日虽看着好了,张诚家的也不敢就让他在大日头底下这么走,便特特拐到东角门边上的穿堂里,这样虽远了一点子,但不致令毒日头晒着身上。
这正合王玚的意思——多走走便能多看看,了解的也就更全乎。
正院内十分安静,许是刚被训斥了的缘故,张诚家的并鸢尾并不敢说话,但这向南的大厅了来来往往回话办事的人并不少,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也都悄没声儿的,恭敬的紧。一路走来只听见问好声却并没有闲谈之声。
王玚心内对牛夫人的治家之能有了直观的感触,原本的评价更是又上了一层楼。
他将注意力转回到附近的建筑上去,只见两边穿堂俱是红瓦,地上垫着雕了各色富贵花样如牡丹、芍药的方块儿青砖,深色栏杆当中隔一段又有雕着“延年益寿”、“流云百蝠”的柱子撑住,连顶上都刻着不断头儿的“万”字儿花样。
正中一条青石板铺的大甬路,连着一个向南的大厅,为着通风,门都敞开着,里头放着十来把交椅,坐满了前来回话的管事媳妇。过去大厅是五间正房并着三间小小的抱厦,端的是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牛夫人如今就在正房前头的抱厦里头见人,王玚让门口的小丫头子去通报,自己站在廊下竖起耳朵来仔细听里头的回话,还不及听清什么,便听见里头停了,紧接着刚刚通传的小丫头打起青纱帐子,笑嘻嘻喊说:“大爷,太太叫您进去呢。”
王玚费劲儿迈过门槛,进屋先是一抱手,接着奶声奶气地请安:“玚儿给太太请安,太□□好。”说完,他自己倒被正经说话时的奶音惊了一下。
牛夫人倒是乐了起来:“我的儿,怎么想着过来这边?”又招手儿叫人抱王玚上炕。
鸢尾也跟了进来,闻言忙笑回道:“太太不知道,大爷净是想着太太,再也不想别人的,方才我要带大爷去花厅里坐坐,大爷就是不肯,非要来见见太太,说是一时不见就想太太想得紧,唯有在太太跟前儿才安心呢!”
王玚装出不好意思的模样来往牛夫人怀里一钻,闷闷说道:“就是愿意见见太太,太太不在,我心里不安生。”——他自小儿在老爷子跟前长大,最会拿捏这么大年纪人的心理。
果然,牛夫人一听更是高兴,一把搂住王玚心肝肉儿地叫个不停,揉弄了好一会子才罢手。
王玚乖巧笑道:“太太接着做事罢,玚儿在边上看着,不要为玚儿误了正经事。”
牛夫人先是夸奖一番王玚的识大体,有心再跟他亲近亲近,奈何府上的大事小情积累了这几日,家下人不敢擅自裁决,都等着牛夫人拿主意,事情实在是多得容不下再有一时半刻的耽误,便只向王玚哄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