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
天色阴沉, 乌云坠了铅般沉甸甸地压在城头,一如陈才的心情。
陈才坐在考场中, 双手不断握成拳又松开,掌心一片濡湿。
念慈县县试分四场,今天是第一场,由知县李大人主考。
按照往年的规矩, 县试第一场考的是帖经——考官从四书五经中选取一页,摘其中一行印在考卷上。根据这一行文字, 考生要填写出与之相联系的上下文。
帖经并不算难,只要熟读经书、字迹工整者, 多半能通过。从白梨书院出来的学生, 没有一个被难在县试的, 最差的也是县试前十。
可陈才不同。
陈才正儿八经学习的时间不过两年,近段时间又有诸多杂事烦心, 先是孟姑娘,后是李小姐,他根本就没法静下心来来好好温习。
如今事到临头,看着学吏一张张分发考卷, 陈才心中杂念纷繁,又是忐忑又是后悔,忐忑于实力不济, 不知能否通过县试;后悔于自己太过心急,这两个月来天天与李小姐游玩赏乐,荒废了学业。
若是自己在第一试被刷下来, 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含辛茹苦抚养自己的奶奶,和视他如梦中才子的芙蓉呢?!
想到县试失利后的种种情景,陈才坐立难安,冷汗不一会儿便湿透了重衫,风一吹,透骨的凉。
“小子,你还年轻,当积攒经验吧。”分发考卷的学吏分到了陈才桌前,一见陈才大汗淋漓的模样,立马便猜出端倪,小声安慰道。
陈才嘴角动动,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接过学吏发来的考卷和草稿纸,一看考卷,陈才的目光瞬间定住了。
——“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
这帖经题目……好熟悉!
这不就是昨日李家小姐带来的押题集中的第一道题吗?!
陈才快速扫过考卷上的数道帖经题目,没错,对上了,都对上了!
陈才心中狂喜,他昨日做过这些题目!记得一清二楚!
陈才双眼放光,兴奋得脸通红,心脏狂跳,磨墨的手不断颤抖着,老天保佑!芙蓉真是他的贤内助!
下笔如有神助,陈才运笔如飞,速度快得惊人,甚至不需要多加思考,刷刷刷刷,一行行字迹飞速出现在雪白的考卷之上。
*
李原是念慈县的知县大人,也是本次县试的考官,他年近不惑,身材微胖,脸盘圆润,见之可亲。他坐在考棚正前方的书案前,挺着小肚腩,平静的目光扫过考棚众考生。
前来参加本次县试的童生共有两百一十二人,他们有些人卷子一发下来,立刻提笔千言,胸有成竹;有些人盯着卷子目光呆滞,一动不动,脑中一片空白;有些人咬着笔尾,愁眉深锁,不知从何下笔;还有些人先是苦恼,而后忽然面露喜色,挥毫疾书……
考场百态,不一而足。
李原知县当官多年,送走过数届考生,监考对他来说早已经失了新鲜感。他坐在书案前,瞪大双眼,看似聚精会神地监考着,仔细一看,他的瞳孔没有焦距,心神早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天上乌云渐散,阳光漏了出来,不知不觉,半天时间已过。
李原知县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抬头一看,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捧着考卷站在自己面前,“大人,晚生答题完毕,请交卷。”
半天时间就做好了?
这次的试题是李原知县自己出的,有些难度,这年轻人这么快答完,可见,还是有点本事的。
李原知县上下打量了少年郎一番,目光落在少年郎腰间木牌上——原是白梨书院的学生,难怪了。
“放着吧。”学吏上前引少年郎出考棚,李原知县拿起少年郎的卷子一看,眉头微微皱起——这字……也太丑了吧?!白梨书院的学生就这水平?
刷下去!
就这字还想当官?!
李原本想直接把少年郎刷下去,但看看天色,时候还早,闲着也是闲着,李原又拿起考卷,定睛看看少年郎帖经答案。李原知县微皱的眉头松开了——二十道帖经全对,可见基本功还是扎实的。
李原知县提起朱笔,斟酌着评等,第一个交卷,且帖经全对该算是甲等,但字迹实在差了点,嗯……
李原知县在考卷上落下“乙下”二字,看看今年童生水平怎样,水平都差的话,就让他过吧。
写了评等没多久,又一个童生提前交卷了。李原知县一看这个童生的卷子,脸上立刻露出几分赞许的笑容,这字迹苍劲有力,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一看就是下过苦功夫的。有前一个考生做对比,李原对现在这个考生好感度大增。再看看帖经答案,和前一个一样,全对。
交卷时间相差无几,二十帖经同样全对,但后一个考生的书法远胜前一个考生。
李原知县没有多做犹豫,直接在第二个考生的考卷上落下“甲上”二字。
不出意外,这个就是第一试第一了。
扫了卷子上方,封红线外两个字赫然在目。
——“文节”。
*
酉时正,日西斜,古钟响起,县试第一试落幕。
连夜批改好二百多份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