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来势汹汹,并未给宋星遥半点准备时间。
裴远之名,她毫不陌生。
他乃长安人士,家中父母早亡,曾在长安的育幼坊内呆过几年,后因天资聪颖被隐士曹严收作关门弟子,习得一身本领,文武双全,犹其一手精湛绝伦的箭术,在长安城内未逢敌手。只可惜他虽有才,然出身卑微,仕途武道皆不顺畅,直到与林宴相识。二人惺惺相惜,互为知己,林宴将其引荐给了北衙的羽林卫中郎将。
与南衙十六卫不同,北衙禁军建于南衙之后,为皇帝私兵,相较而言重才能轻出身,但以裴远身份仍远远不足进北衙,恰逢彼时冯晃作恶京畿一带,不仅拐抢妇孺,甚至于绑架官员家眷勒索钱财,打劫官道来往百姓,偏偏这伙人流串作案,行踪飘忽不定,极难抓捕,因此愁坏南北衙并京畿一带大小官府。裴远便以此案为投名状,孤身潜入敌腹为内应,一路跟到洛阳,与折冲府里应外合终将冯晃并其手下一网打尽。他借此事不仅顺利进了北衙,也因此在羽林卫站稳脚跟,成了中郎将跟前的红人,后来数年他屡建奇功,一步一步升至统领之职,掌五千禁军,成为林晚争夺皇权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裴远林宴私交甚笃,常出入林府,对林宴之妹林晚早有思慕之情,可惜求而未得。因为林晚与宋星遥交恶的缘故,裴远亦不喜欢宋星遥,屡次三番地针对,甚至于要她性命的最后一箭,也出自他之手。
但世事偏就如此奇特,她清楚记得自己认识裴远是在嫁入林府之后,可如今……她不过改了开头,便连这接下来的诸多际遇,也都一并改了,竟在洛阳遇到了裴远。
宋星遥用力咬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即便她才刚与裴远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把,在得知他身份之后,她也再难对他生起半点患难与共的好感来,她甚至有一瞬间想着,如果自己没有出手拉他那一下,那他是不是就活不了?她也算为自己报了仇?
可如果毕竟只是如果,那时的情势,就算她知道他是裴远,又能如何?
太阳穴突突作疼,诸般念头转瞬即逝,宋星遥不愿多想。这辈子不论是林宴还是裴远,与她皆无干系,她寻她的快活路,他做他的权臣梦,别有交集最好。
如此想着,宋星遥不敢多留,转身就离。
屋里灯花微爆,药童收拾起裴远的衣物要送洗,衣裳间忽掉落一物。
“裴公子,这是……”药童拾起,却见是只女人的绣鞋,大惑不解地递向裴远。
裴远面无表情地接过,盯了两眼——藕荷色绣着莲花的绣鞋,巴掌大小,是她留在他掌心的鞋,他竟没在危急中扔下?
面对众人疑惑的神情,他唇角倏尔挑起笑意,坦然接过那鞋,未置一辞便又揣入怀中。
————
宋星遥回偏厅没多久,就有书史过来请她,说是宋家来人接他们了。说来倒也巧,因为她与小郎走失急坏家中众人,二房一家早就到县衙报官,如今大堂兄夫妻还在衙门候消息没回。
抱着仍在打瞌睡的小郎,宋星遥随书史进了官衙后堂。还没进去,她就听到大堂兄与嫂子与县令的说话声。因说寻回人,她兄嫂正向县令千恩万谢,宋星遥便将小郎唤醒,将他放到地上,整整衣裳,牵着小郎进了后堂。
一家人见了面自是欢喜非常,兄嫂将他二人拉过上下仔细察看了一番,确认没有受伤才总算放下心来,方又向县令道谢。宋星遥也行了个大礼后方道:“王县令,六娘有个不情之请,想求您帮个忙。关于我被拐一事,可否请衙中差爷们勿要外泄。”她说话间看了眼嫂子。
大堂嫂恍然大悟,忙替她开了口:“王县令,虽只被歹人掠去半日虚惊一场,并无大碍,但人言可畏,若是此事传出,恐怕伤及小妹名声。还请县令看在两家的交情上,怜惜我妹妹年岁尚浅,正待议婚,可否保全这份体面?”说着,她拉着丈夫一并作揖。
宋星遥也跟着行礼。她倒不是怕人说闲话,这不过是个借口,她主要不想让裴远知道自己是谁。
王县令忙托起几人,只道:“这有何难?我让书史将六娘子的名字从被拐名单上划去,再嘱咐书史勿将此事外传,权当六娘子未曾被拐就是。”
闻得此言,宋星遥心头一松,又谢过县令,方与兄嫂一起回了宋家,也不理裴远那边后事如何。
————
外头冯晃一案传得沸沸扬扬,裴远也跟着声名鹊起。坊间都道他是智勇双全的少年英豪,探入敌腹独闯龙潭虎穴,从洛阳一路传回长安。冯晃是朝廷要犯,需押解进京,裴远在洛阳呆不几天也要跟着回长安,横竖都与宋星遥无关。只是宋星遥虚惊一场,兼遇见裴远,头疾又犯,夜里睡得不踏实,频频噩梦,屡次惊醒,以至精神不济,在床上躺了三天,喝了几帖安神药,这才慢慢好转。
这日她才出屋走动走动,就被人叫去花厅,原是她舅舅来看她了。宋星遥几天没见雷九的猫,心里也怪想念的,正想找个时间去瞅瞅霜影,听了这消息忙穿戴妥当,拉着燕檀去了花厅。
不想花厅外围了许多人,正朝厅内张望,见她来了这才让出道来。宋星遥一眼就望见杵在厅里的三个昆仑奴,她舅舅正坐在圈椅上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