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参加临安府乡试的秀才们,都有些怀疑人生。
江南科举素来人才辈出,加上书院林立,学术氛围浓厚,尤其是真宗的《励学篇》一出,“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宣扬天子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官地位之高,科举制度再三改革完善,从糊名到誊录,尽可能给予公平的条件下,越来越多的人以科举为晋升青云路,自然就少不了专门研究举试的人。
从主考官的文风喜好,到手稿诗词,策论表疏时文,甚至书法字体等等,不一而足。
研究透彻了考官,再结合当下的时政,能“通关节”者,上至考官家人门子,下至考场巡检士兵,处处都有人打点,致使这科场舞弊之事,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屡禁不止,随着纠察和防范措施愈来愈严格,这作弊的手段也愈来愈高明。
可这么高明的手段,却如此粗暴的铺开,撞上王尚书的“严查”,倒不像是有心助人高中,而像是玉石俱焚,要毁了这届的考生和考官。
其他人都被研究透了,能出的考题也差不多都想遍了,结果就逼得方靖远挺身而出,出了一道题。
“昔有良马与驽马发长安,至齐。齐去长安三千里。良马初日行一百九十三里,日增一十三里,驽马初日行九十七里,日减半里。良马先至齐,复还迎驽马。问:几何日相逢及各行几何?(注:出自《九章算术卷七》)再问:昔有伯乐相马,今欲得良马,当何如哉?”
此题一出,别说考生,众考官看方靖远的眼神都跟着变了。
且不说算术本就是文科生的弱项,这题里的坑上加坑,除了要算术之外,还要涉及相马之术,又谈及伯乐与千里马的辩证关系,由马及人,要是一不小心,别说对策答题,只怕连题目都看不明白,纵使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也逃不了一个落榜之局。
张玉湖看看题目,又看看方靖远,若有所思,“方大人出得妙题,不知王尚书以为如何?”
王尚书这会儿已揪掉了小半把胡子,头疼得气若游丝,哪里还想得出什么办法,当即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既然诸位都无异议,即刻发卷,开考!”
鼓声响起,眼下已来不及刊印试卷,只能依照前朝之例,给考生们发的都是空白答卷,然后将试题抄于题版之上,命人举牌巡场,让考生们抄下题目后开始作答。
考生们抄题的时候瞪着双眼,抄完基本上就傻眼了。
这时候还不得开始答题,要先在答卷的糊名线外填好各自的姓名籍贯,待到三声锣响正式开考后,才能落笔作答。
在此期间,王尚书的请罪书和张玉湖的急奏都密封好了,交给监察的都御史一路不停地送入宫中,务必要在这封场考试的三日之内,先查出外面那些枷号的考生来历和赶考行迹,找出那个操控这次弊案的黑手来。
对此,方靖远没有发表意见。
他抓紧时间去睡觉了。
考官们的房间比考生的号房大的多,有足够的灯火照明,有专人派送饮食,还有张可供休息的床榻。但能让人休息的时间并不多,正式开考之后,就要轮班巡场,等考生交卷之后,就是封帘阅卷时间,先由誊录官朱笔誊录,再交十八房考官阅卷,要在一天一夜之内看完两三千份试卷,工作量之大,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动的。
各房考官初审之后,选出合格的试卷,交由主副考官复审,这一场下来,差不多能卡掉一半的人,剩下的人才有机会进入第二场考试,如此三场过后,根据总成绩选录百人左右,便是此次乡试中举的考生。
从秀才到举人,是一个身份门第的飞跃,成为秀才只是具备人才选拔的初步条件,而中举,才真正是有了做官的资格,哪怕以后参加省试落第,考不上进士,也可以向吏部报备,以举人之身为官。
可举国之才,三年才不过擢选百余进士,大多数人,还是止步于举人。
穷秀才,富举人,成败便在今日之试。
龙门搜捡都能搜出读心猜题的霸王,方靖远并不觉得这次考试就此能一帆风顺地过去,所以在开考之前,抓紧时间睡了个小觉,其间隐约感觉到有人来过,似乎还推门看了眼,他连眼都懒得睁,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直到三声锣响,才彻底清醒。
东方既白,天色渐明,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气味
,混杂着烧糊的米粥,发酸的烧饼,和着身上的汗臭,酝酿成让人窒息的味道。
饶是如此,想想号巷尽头的便房屎号,还是让人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小厮端来铜盆,里面盛着清水,小臂上搭着面巾,“大人,请……”
方靖远试了试水,利落地洗了把脸,刚擦干净,就有人送了早餐过来,一碗粥,一叠小菜和两个包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至少热腾腾的入腹就让人感觉很好。大宋朝的官家食堂和文官待遇是历朝历代最好的一届,他的运气还不错。
用过朝食,就轮到他和隔壁考房的冯翰林巡场,他们负责的是东三巷的号房,约有八百余考生,转一圈下来,也差不多得一两个时辰。
所有的号舍一律朝南,三面砖墙,朝南面巷,宽不过三尺,深不过四尺,高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