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娘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运气好的话,她就不会在幼年被拐,被卖入青楼,拼命学习琴棋书画以求给自己增加价值的同时,也期盼如话本中的传奇一般,红拂女遇上李靖,梁红玉遇上韩世忠……可现实很快教会她做人,打马游街的状元郎有妻有子,探花郎目下无尘,破瓜日妈妈高悬的牌子被个脑满肠肥的富商拍下,噩梦一般的日子她是咬着牙强颜欢笑熬过去,直到在莲花舍表演画舞之挤艳惊四座,她才有了选择客人的权利,才有了存下私产的机会。
寻常客人的缠头金多是交于妈妈,可若是私下里给的赏银或礼物自己收下的,妈妈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知趣的花娘会给妈妈分润以免东家追究,毕竟她们的卖身契都在主家手中,生死来去都不由己。
当红的花娘身价极高,动辄万金不易,也很少有人愿赎。然而女子红颜易逝,男子最贪新欢,哪个花魁都不可能永远鳌头独占,花期一过,身价便一路下跌,若不想最后沦落得老来无人问津身后无人供奉香火,就得早早给自己寻个出路。
手头有点钱,能自赎其身的,大多会寻个小门小户的人家远嫁,便是如此,也终日惶惶担心被人发现身份,若能拿捏得住尚好,拿捏不住的,最后也未必有什么好结果。
杜兰娘看上李行古,一则是因为他相貌俊朗“痴心”不二,二则就是因为她自己有钱。
她原本还盘算着,待李嘉中举后,自己拿银子让他帮忙赎身,两人一同回李嘉的家乡成亲,他故里父老不知她身份来历,便可由得她侍奉公婆教养子女,待日后他外放为官,她亦可如红拂红玉,一展所学,助其成名,也不负她这十来年的苦读。
可没想到那厮竟是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不说,竟然把算盘打到了她头上。
若非方探花一语戳破,她尚自沉迷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自以为将李嘉迷得颠三倒四,险些荒废了学业,可没想到那人竟是在诓骗自己,前方分明是泥沼陷阱,哪里有什么锦绣前程。
尽管如此,她依然不敢相信,方探花递来的绳子,真的是救她,还是另有所图。
她犹豫着,迟疑着,章玉郎却有些急了。
“兰娘,难道你还想着那位李公子?放榜这么多天了,他可有来找过你?可曾跟你说过未中举的事儿?说是要替你赎身,那银子是他出还是你出?”
实话最为伤人,杜兰娘苍白的脸上也微微泛起了一抹羞红,若是不被人戳破真相,她还真的险些做着美梦跟人走了,“李公子昨日派人捎信给奴家,说是在考场发病未能考完,这几日休养好身子,就来替奴家赎身,一同回乡……”
她轻咬贝齿,难以启齿地说道:“奴家已将药钱和赎身银子给了他,或许……或许明日他就会来。”
章玉郎倒吸了一口冷气,“都给他了?我若是没记错,你的赎身银……至少要八千两啊!”
八千两,方靖远在心底盘点了下自己的小金库,略酸。若没有母亲陪嫁的小宅子,官家赏赐的银钱,辛大佬买□□的大手笔……他基本上可以去吃土,而现在,他的俸禄加上其他的收入,还不够兰娘身价的十分之一。
忽然有些明白李嘉的心理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若是这颜如玉还自带黄金屋,只要带回家就能满足一切需求,还会对他崇拜敬仰唯命是从,管吃管住管生孩子,软饭这么好吃这么香,谁还愿意去悬梁刺股寒窗苦读搏命应试拼命出头?
当咸鱼它不香吗?躺赢的人生有何不好?
反正都有十娘负责貌美如花还负责赚钱养家,他只需要一边哄着她给她所要的“爱”,一边忽悠她让她以为这世上只有他肯“爱”她,将她的自信和人格打压打碎,让她彻底成为他的奴隶,待价值压榨殆尽后,在这个时代,还可以转手卖给别人……
无本万利,足以让人践踏王法罔顾人命,更何况区区一个“情”字。
北宋真宗年间曾有过两位宰相争着求娶一位寡妇,是因为她长得真倾国倾城吗?无非为她有钱而已。就连名传后世大名鼎鼎的女词人李清照,丧夫二嫁时还被人骗财骗色兼家暴,最后告官几乎同归于尽才得脱身。
所谓情义无价,不过是因为没人开价,或者开的价不够高。
“你猜,他明日会不会来替你赎身?”方靖远问道,“你……还打算跟他走吗?”
章玉郎看看方靖远,再看看杜兰娘,也不禁有些犹豫了,“他若是来了,说不定真的对你有心,或许以后你就有依靠了……跟他走也无妨吧?”
万一……那位李公子只是读书的能力不够,人品差点,但对兰娘是真心的呢?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越是他们这样身处欢场中人,见多了挂在嘴上的恩爱,就越是看重这近乎虚无缥缈的真情。
杜兰娘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了一下,“若不曾听探花郎一席话,或许我真的就跟他走了。只是……”她抬眼望着方靖远,眼底有小小的火簇燃起,带着几分期盼和向往,“不知探花郎所言的另一条路,通往何处?”
“当然是……”霍千钧刚要开口说是方家,就被方靖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