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开口唱。
傻子傻在方方面面,独独聪明在歌唱。
沈音之有着过耳不忘的功夫,模仿唱腔惟妙惟肖。嗓音空灵纯粹,干净如泉水泠泠作响,因此才有了上海滩小画眉的盛名。
后来多少人闻声而来,又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去年还有著名唱片公司找上门来,在沈公馆外候了三天三夜,只为了见识传闻中的声音。
不过沈音之再没唱过,因为沈先生不准。
那时候她是养在漂亮笼子里的雀儿,是被荆棘包围的花。有主子的人,跟有主子的猫猫狗狗没有多少区别。纵然她胆大包天得寸进尺,但终究翻不出沈先生的五指山。
她觉得被绑住了,不痛快。
所以几次三番钻狗洞、爬后院的树,闹得满府鸡飞狗跳。回回被逮住,回回不死心。
反反复复大半年,终究被她摆脱掉层层束缚,稀里糊涂地、在这儿高高兴兴地开口唱歌。
空荡的舞台上有光,有影。
长长卷卷的睫毛落下阴影,少女仿佛肤白发黑,仿佛天生的明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日!”
身后传来咔嚓咔嚓不断的动静,沈琛听到年轻气盛的男学生激动不已:“这他妈比章慧慧好看八百倍,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我发照片到新生群了,看看有没有人知道。”
同伴则是不耐烦:“操//你丫的闭嘴吧,别打扰我看仙女下凡唱歌行不行?”
沈琛垂眸,再抬起。
定定望着那舞台上单薄的少女,有些细碎的画面从眼前飞快掠过——
半阴半明的天,破旧坍塌的房。
无数贫瘠的难民,角落里蜷缩着小女孩儿。
脏兮兮的小脸,干裂凝血的唇。
她那不知愁的笑,还有戛然而止的呼吸——
咚。
仿佛触碰到禁忌,胸腔内的心脏猛然落下。
剧烈又熟悉的生理性绞痛来势汹汹,几乎是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仿佛一只粗糙的手捏碎了它,尖锐长爪又生生刺穿了它。
鲜血淋漓的疼,足以让人绝望地满地打滚。
他闭了闭眼,照旧摆着淡然温雅的神色。
仅仅用了些力气捏紧指尖,又缓缓地松开。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唯独身旁男秘书了解沈先生这来去突兀、不讲道理的心脏绞痛现象。不禁伸手进西装口袋,揣着随身携带的止疼药,细心询问:“您还好么?”
“没事。”
一首歌只有三分半钟,无声拉开成千上万个日子。依稀能够窥探见漫长的、黑暗的沉寂,像藤蔓在身体里疯狂地生长,缠绕住器官血脉。
一种诡异的窒息感。
沈琛缓缓摩挲着手指,指尖轻微颤动。
尽力压着骨子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暴戾与欢喜。静静望着那连蹦带跳下台去的背影,他起身离开,淡淡说了声——
“把那小孩带来。”
*
“要不是你唱得好,我非掐死你!”
一首深情款款的《白月光》缺了开头小段,不料后头超常发挥。长卷发这小心脏差不多免费坐了次过山车,七上八下堵得面红耳赤。
忍不住赞叹沈音之这是网上盛传的‘天使吻过的嗓音’,又忍不住嫌弃她反应慢,必须扣钱。
至于扣几百,还得找伟大的学生会会长商量。她只是个副会长预备人选,说了不算。
长卷发絮絮叨叨走到化妆室,最后伸手一指:“那有个空位,你坐着。现在没空算你那点小钱,半个小时校庆晚会结束了我再找你。”
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化妆室又大又亮堂,花枝招展的女子排排坐。
沈音之找到位子坐下来,滴溜溜转着眼珠。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很快发现不对劲:
她们打扮得好怪,怎么没人穿旗袍?
林小雨是谁,七爷又怎么肯让她再次登台?
沈音之煞有介事地想了很久,什么都没想通。
倒是面前有面四四方方的大镜子,映着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两道眉毛纤细。眼睛大而圆,眼尾稍稍上翘,眼波流转间又灵又媚。
她凑近看,再近看。
怎么看都是自己。
忽然想起七爷说过,她耳朵后面有个小痣。沈音之立刻偏着脑袋瓜子、揪着耳朵使劲看。
这时化妆室大门被轰然砸开,一个及肩短发的女人瞧见沈音之这幅模样,脸色变黑。
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过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大喊:“林小雨,你胆子肥了敢背着公司接活!这下惹老板生气,你现在就给我滚去办公室磕头道歉!”
“我不是林小雨。”
沈音之一个劲儿瞅着镜子,分心道:“你不要拉我,我照完镜子再和你说好不好?”
她咬字娇娇,尾音甜软得几乎能化掉人骨头。
撒娇嘛。
风尘姑娘的拿手绝活。
沈音之八岁就学会这套,惹是生非之余靠它好多次死里逃生。不过落在女人耳里,便是矫情造作、当着众人的面装清纯给她挖坑!
“十八线的野鸡有什么好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