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死人的大殿,唯一的活人蹒跚着,跌跌撞撞地,靠着自己爬了起来。
他爬起来,可是很快又跪下了。
他朝容嫣所在的方向,遥遥长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再次起来,转身欲走。
忽然,衣袖被扯住。
扯住他的人,居然是南宫柳。
“……”
南宫柳从筐里摸出一个橘子,递到他手里,想了想,又剥了一片,直接递到了他的唇边。
“别哭啦,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是橘子是甜的,特别好吃。我采来的,你尝尝吧。”
南宫驷不想吃,可是那瓣橘子就在唇边,南宫柳递给他,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喂他吃东西那样。
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散开,南宫驷狠狠抹了抹眼泪,终于下定决心掷落长剑,转身大步走出了前殿。
他来到了混战一片的龙魂池边。
那龙尾化作的甲虫太凶狠了,已经有很多的修士战死,地上血流成河。由于虫子太小,楚晚宁姜曦等大宗师一个人也只能护住身后不多的人,场面一片冗杂,犹如在沸汤内,鼎镬间。
没有人注意到南宫驷进来。
他走进殿内。
几个时辰前,他失去了灵核,以为自己从此要沦为凡人,庸碌一生。
此刻却忽觉得,原来命运知他心高,虽不厚于他,却在最后,也不薄于他。
唯一亏欠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通往招魂台的甬洞处。
叶忘昔。
南宫驷忽然展颜笑了。
幸好,到头来也没有来得及跟她说,谢谢她不离不弃,谢谢她矢志不渝。幸好没有来得及跟她说,他终于读懂了她的好,她的情意,愿意从此一直和她在一起。
要不然平白无故地,连累人家姑娘,那就……
“扑通。”
那就怎样呢?
他没有想完,若是再想,大概就再也没有勇气。他没有想完,于是滚沸的血池将他吞没,他没有想完,便化作骨骸,融为灰烬。
他生前所来得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腰间的箭囊解开,将母亲一针一线绣给他的箭囊,和里头那个在嗷呜乱叫的妖狼瑙白金抛到了池边。
南宫驷觉得自己在融为灰烬的那一瞬间,好像仍是有意识的,但是不痛,他好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箭囊安全落在地面的声音,瑙白金呜呜的叫唤,似乎还听到楚晚宁喊了他的名字,极少有的从容尽失。
他想应。
他想应一声:
师尊……
我认你的。
我怎么会不认你。
其实我都记得,那一年花树下,磕落拜师之礼。
但是你不肯要我啊。
我也有我的自尊自傲,怕你是看不上我的根骨,所以一直佯作当时年岁太小,业已淡忘。
后来你愿意认我了,但是我也怕连累你……
现在好了。
我有师尊,我给阿娘背了逍遥游,叶忘昔和瑙白金都没事。
对了,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吃到一片橘子。
是那个人……亲手剥的……
和小时候尝尝喂我吃的那种橘子是一个滋味。
好甜……
南宫驷的魂灵倏忽散落,什么都淡去了,一切都成了前尘幻影,往事旧梦,都过去了。
归于血契。
龙魂池忽然迸射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所及之处,龙吟剑啸,摧枯拉朽,将所有的龙尾甲虫,龙鳞滑蛇,将外头狰狞托举着尸潮的龙筋,纷纷碎为灰烬,残作齑粉。
叶忘昔从甬洞里浑身浴血冲出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南宫驷最后落入池中的一瞬身影,看到龙光漫照的血池,还有所有望着血池的修士,池边呜咽无助的瑙白金,俯身抱住瑙白金的楚晚宁……
她的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阿驷!!!!”
声嘶力竭,几裂穹苍!
此时的叶忘昔已满身伤痕,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没有来得及走到血池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落泪,那惨重的伤势与疯狂的情绪终于摧垮了她。蛇毒在她身上蔓延,她骨血冰冷,浑身发冷。
“阿驷……”
她一步步踉跄着奔过去,嘴唇青紫,翕动着,哽咽着,泪水潸然滑落。但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她重重摔于冰冷的砖面。
眼前阵阵昏黑,可她还在用血迹斑驳的手指扒着地面,试图往前爬着挪着。
明明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明明亲眼看到南宫驷纵身跃入了龙魂池。
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不甘心啊,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好像只要死咬住坚持着爬到池边,就能让那人归来,好像只要再执着那么一时片刻,南宫驷就还能回到她的身边。
他说过的。
在蛇窟前,他明明答应过的——
他说,这里太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坚持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眼泪滚滚而落。
她便坚持着,银牙咬碎也坚持着,那样一点点地,昏沉沉地匍匐着,痉挛着,爬到已经归于止熄的龙魂池边。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