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道:“他们说得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在一起,即便全心全意的去爱,也必会伴随着伤痛和遗憾。”
“我如果……”海吹纱垂着眼,“我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依然是个正常的人类,我即便再喜欢你,也不会迈出那一步,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夷光笑了笑,“我知道的。”
“若没那次意外,你我的缘分,是修不出果的。”他说,“这也是龙脉给予我的回馈。”
“谢谢……”海吹纱捂着脸,垂首道,“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能死一次,与你共生,实在是太好了……谢谢你。”
“早年间修行时,我听过这样的说法。”夷光道,“有的人,生是迷茫,死才清醒。今日听你这么说,想来海医生也一样。”
这晚,海吹纱值夜班。
夷光跟着她一起巡房,走到三楼,夷光忽然停下,抬头看去。
海吹纱:“在看什么?”
好久之后,夷光说:“那个老人去世了。”
海吹纱:“嗯?”
夷光说:“魂魄散了,流走了。”
他感觉到了。
五楼的紧急铃响了起来,很快,就被人关掉了。
海吹纱到时,护士从病房出来。
海吹纱眼神问护士,护士摇了摇头,小声道:“嗯,走了。”
海吹纱向门内望去,张翼坐在床尾的小板凳上,双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寂静无声。
好久之后,张翼找到海吹纱,磕磕绊绊说了遗体处理的事。
“手续很复杂,综合办那边需要先来接洽,之后再交给人类那边的有关部门处理。”海吹纱抬起头,关心道,“你还好吧?”
张翼胡乱点了点头。
“我还好,我心里有准备的……我有准备。”他重复着,之后,毫无征兆的,大哭了起来。
哭声和人,没什么不同。
从嚎啕,到只有悲痛的表情,听不到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离别,为什么会有生老病死,为什么没有永恒,为什么没有呢?!”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她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这么走了……”
“明明说好了,明明约定了,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不分开的……”
他哭了一整晚,又枯坐了几个钟头,等到综合办来人,拿来一大堆的文件让他签署时,张翼又哭了起来。
“……她喜欢写诗,写过好多好多……”他握着笔,无头无尾的说着他妻子的往事。
“她喜欢小动物,我们养过好多,什么都养过,猫,狗,金鱼,乌龟,鸟……”
忽然,他声音剧烈颤抖了起来,仿佛要从喉咙里喷出血一样,抖着嘴唇,无声哭了会儿,说道:“她很喜欢孩子,她说过她想生三个孩子……她喜欢孩子……我却没能给她孩子!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她这些愿望,本应该实现的……”
“蓉蓉,下辈子不要喜欢我……”他抓着胸前的衣服,痛哭道,“别喜欢我了……”
可最终,他又哽咽着说:“不……不,不要忘了我,还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啊……”
“不要忘了我。”
“我们还在一起,还在一起啊……不要忘了我,千万不要忘了我,我求求你……”
可是,他们没有下辈子了。
他捏着笔,失声痛哭,鼻涕眼泪,狼狈又可怜。
颤抖着手签下普通平凡的名字后,他止住了哭泣,把那张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综合办的小妖在他的特殊结婚证上敲下注销的蓝章,对他说:“节哀。你现在自由了,可以选择留在社会继续生活,也可以返回妖属地,婚姻证上对特殊一方的权利限制和约束,从现在起,都取消了。”
张翼捧着结婚证,喃喃说着:“这证,是我们前年才领的。”
特殊结婚注册,是最近几年才有的新业务,之前,张翼是潜伏状态,几十年前人类的身份也好混,他跟妻子,是有一张人类结婚证的,六十多年的老本,结婚照都是灰白色的撕边。
两个人都很年轻,笑得很灿烂。
张翼留在医院收拾杂物的那晚,夷光和海吹纱不在值。
夜半,收到电话。
说张翼死了,应该是他自己选择的离开方式。
护士推开门见到的,是一只无尾狗的尸体,很安详的趴在他妻子躺过的病床上。
无尾狗,正是彭侯的原形。
无尾狗的怀中压着一本塑料皮的本子,年代久远,纸页都泛黄了。掀开的那一页,一侧写着他妻子的小诗。
我们的爱,如沧海,如日月。
我守着爱,岁月变迁亦难改。
另一侧,是张翼写下的告别。
月蓉是张翼的爱妻。张翼是月蓉的丈夫。
失去了你,张翼也无活下去的理由。
生同床,死同穴。
我不是彭侯,是张翼。
谢谢你,陪我一生。
我也,陪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