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本也是这天地间另一种奇异的存在,且来历实不普通,灵智自然极高。可这烬池中另外一些存在,就没有那么聪明了。
大约过去有半个时辰,到了这山间精气最重的时候,它们便纷纷冒了出来。
是这烬池中一股有一股携裹着灰烬的水流,有的薄如蝶翼,有的轻灵如蛇,都从池中飞起,竟然在水面活动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围绕着见愁旋转。
“今天的灯盏也暖暖的呢。”
“童子,晚上怎么样?”
“小破孩儿又不坐好,嘻嘻,当心明早雪浪禅师来打你哦。”
“这是什么东西?新来的雕像吗?怎么长得跟咱们见愁大佬一样?”
“是啊是啊,一模一样。”
“嘁,什么大佬?她都走了,现在本将军才是你们的头头!”
……
细小的声音,密密匝匝,嗡嗡地作响,很快就在这池水之上交织成了一片,也彻底将见愁包围。
燃灯童子翻了个白眼,乐得看这些烬灵作死。
它只等着见愁忽然睁开眼来,一下把它们吓死。
可没想到,左等右等,好半天过去了,坐在那边的见愁竟然没动上一下,真跟一座雕像一般。
燃灯童子顿时有些诧异起来。
它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也戳了戳,见愁还是不动。
咦,不会是忽然就死了吧?
被自己心里这想法给吓了一跳,要不是怕黑现在不敢离开这灯盏,它只怕立刻就要冲下山去抱着雪浪禅师的大腿,叫他来看看。
燃灯童子缩回了手,不知怎的有些怕起来。
若是这会儿见愁睁眼,看见了它这般胆小怕事的神态,只怕要忍不住笑出声来。还好,她现在还闭着眼睛。
没回应它,也并非是因为感觉不到。
而是因为此时此刻,她所知所感太多,太广,也太庞杂!
几乎就在她刚才用心凝视烬池的一瞬间,那池中漂浮着的、交错着的、不断变化着的种种幻象,便尽数涌入了她的脑海!
哪里好分得出心神去顾及其他事?
无数的画面,铺展在了她心神之中,有的只像是一块小小的、闪光的碎片,有的长长的一段,犹如一条绚烂的光带……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人人生的某一个细节,某一个段落。
是繁华的京都长道。
玉辇纵横,金鞭络绎;龙衔宝盖,凤吐流苏。
纨绔富家子便高坐在街边画楼之上,美人在怀,饮酒醉歌。金阶玉堂,银烛高照,一派奢侈靡费。
是冰天雪地里营帐。
烽火长照,铁甲光寒;白雪盖满旌旗,风声吹动鼓声!
肃然端坐于帐内的书生文士,听着外间天地里呼号的声音,终是投了笔,将那五车之书付之一炬,向着上首的天子拜下,毅然请命!
是夜泊寒江的客船。
素月沉落,乌鹊南飞;渔火映着愁容,静寂中,远方寺庙的钟声,已敲到心头。
漂白在外的异客,彻底辗转,望望天上的月,也望望江面上那被水波揉碎的渔火,轻轻地吁叹出声,却难释那填满心头的旅愁。
也是孤高接天的雪山。
层云万里,白波九道;峰峦似九叠云屏一般展开,巍峨的影子却落入下方明湖之中,映出青黛般的明媚绮丽。
持着绿玉杖的大能修士,乘着彩云飞上,在雪山绝顶抬手一摘,天骤夜。万千星光竟汇于其指尖,聚成一束明亮的星火,将四方照亮!
……
千般万种,似无穷尽。
年少不知世事的轻狂,闺中思念夫君的惆怅,暗夜与人鏖战的热血,静心闭关苦修的坚韧……
可这些,都是被它们的旧主所遗忘、所抛却的存在。
莲灯照耀之下,这浮动满池的,便是世间人百态的人生,便是所有圣人与凡夫不同的取舍,便是那因因果果缠绕着的是是非非,便是那沉沉浮浮或明或灭的七情六欲,便是——
那灯燃后,残存的灰烬!
燃灯佛,过去佛。
烬池。
燃灯剑。
所有所有的迷雾,在这三者联系到一起的瞬间,已轰然散去!
见愁心下竟然通明的一片。
再没有先前为自己过去之选择而生出的迟疑,也没有了为眼前一局未解之难题而生的徘徊,就连这一颗曾迷惘的本心,都似被拭去了所有的灰尘,干净剔透。
我心,如灯!
过去种种,皆为灰烬。
若不将其扫尽,灯何以明,心何以明?但取我所不舍、舍我所不取耳。
这一刻,她紧闭的眼眸,终于睁开。
夜已过半。
烬灵们原本只当她是泥塑木偶,悠游自在地在绕着烬池在周遭舞动,谁也未料她竟忽然睁眼,顿时齐齐停滞下来,像是被吓住了。
接着,山间怪啸乍起!
这一群先前还大摇大摆在见愁面前晃悠的奇异存在,几乎同时发出了刺耳的惊叫,或是在水面上,或是在半空中,折转了方向,便要四散奔逃。
可见愁的动作,比起它们,快了岂止十倍!
抬首在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