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糟的梦都知趣得全然退避。
可醒来时的一幕,却让他大惊失色、甚至以为犹在梦中。
顾襄,正坐在他床边!
漆黑的房里,时间空间一度失去感知,他揉了揉眼睛,想把这个幻觉驱走。谁知再睁眼时顾襄仍在望着自己。
“二小姐……?”他犹疑着叫了一声。
顾襄“噗嗤”笑了出来,去点亮了烛台:“是不是昨晚睡觉不关窗,被风吹傻了?”
江朝欢又是一怔。这样的单纯笑声、半嗔半喜的拌嘴语气,已经很久没在顾襄身上见到了……
他生怕这个梦境一触即碎,一时竟不敢说话。只能撑着起身,走到窗边,却见外面仍是黑沉夜里。
“二小姐……你来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
“三更天哦,我来了也就一整天吧。”顾襄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却又关上了他刚刚推开的窗户。
“……我睡了一整天?你就……”
江朝欢头脑昏昏沉沉的突然一惊,有些语无伦次。
“你是不是真傻了?”顾襄转过头,有些紧张地来回扫视他:“我当然是骗你的。你只不过睡了一个时辰而已!”
“你……大小姐……”江朝欢极力回忆睡着之前的事情,才想到了孟梁说她被顾柔叫去,不由一急。然而,却心神慌乱、口不成言。
顾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立时脸色一沉,嗔怒道:“果然是发烧了。我还想问你呢,孟梁给你送来的药,为什么不涂上再睡?你……”
她没说完的话被一个沉重的拥抱噎住了。这回,变成了她手足无措。
半明半昧的熹微光影雕琢着两人的影子。交错纠缠、没有一点缝隙…
江朝欢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再也忍不了一刻、再也压制不住那股冲动,只想紧紧地把那个他曾经最熟悉、最喜欢、却又被他自己弄丢了的顾襄抓住。
抱着她、让切切实实的温度和触感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并非虚幻,尽管或许转眼间又会散如云烟……
“我……我只是……”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那些堵住了身体每一寸的思绪却无法用任何言语表述。那是他从来都不敢正视、不敢奢求的、或许是人们称之为“爱”的东西。
“我知道。”
顾襄笑着回应他,无比坚定。
……这就够了……他贪恋着、沉湎着,仿佛本在无尽昏暗中沉沦的他、却反而堕入了一个偷来的应许之地。
顾襄察觉到他周身充斥着的混乱与矛盾的气息,仿佛有两个他在同一具身体里此消彼长、却又相生相融。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与他全然内敛的情绪相比,她鲜明的爱与刻骨的恨也在纠织着,与她经受过的所有变故一起,共同填补成了现在的她。
两人之间的裂痕,本应是比生死还难跨越的界限。但他们几乎是忘我无我地投入这个沉重到喘不过气的拥抱。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认识、理解彼此。
包括,对方的一切。
她倚着江朝欢的胸口,也和他一样,努力伸手够到他的头顶,轻轻拂下,最终停在他的后颈。
如火焚烧、如煎如熬……像是连着心脏都被烧成了灰烬,江朝欢无法自制地更加用力拥住怀中之人,妄图将时间凝固到永远、让这一刻永恒镌刻在他的生命里,甚至恨不能死在这一个瞬间。
“顾襄。”
他勉强发出的气声打破了这场梦境。
“嗯。”
顾襄认真地应着。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大梦终须醒。但,他没有资格、也不能容忍自己,再欺瞒她,任何事情。
只是,让他彻底僵住的,是顾襄轻不可闻、却毫无预兆楔入了他魂灵最深处的声音:
“……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