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时候,其实大多数时间是小叔带着他玩的。
小叔虽有才名,但不好官场,在父亲和二叔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小叔却在写诗作画、游山玩水,结交了不少志趣相投之人。小叔每每带回不少新奇玩意儿,设计精妙的机关,可爱亲人的猫儿,很长一段时间,他做好了每日的功课,满心盼着的都是小叔回家。
“穆浔……他为何不是好人?”穆渊定定看着醉意朦胧的姑娘,心里想着,小叔因愧对江回便自毁前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小叔连心安理得地活着都做不到。
谭江月眨了眨眼,艰难辨别着他的话,而后往床上一倒,又扑腾起来,“爹爹就是不能去!不能去……去了会有危险!”
她说着,伸手拉住穆渊的衣角,晃啊晃,“不去……好不好?”
穆渊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谭江月说的是那次春猎的事。再看她水润的眸子哀求看他,穆渊无奈点头,“不去。”
“太好了!爹爹你最好!”谭江月开心地往床里滚了两圈,还不忘招手邀他,“爹爹快来。”
穆渊一迟疑,她便可怜兮兮问,“爹爹不想和月儿一起睡吗?月儿不哭、不闹,比年年乖!”
“嗯……”穆渊暗叹一口气,而后慢吞吞在床边坐下。
下一瞬背后便是一重,谭江月撞过来,双手环着他,穆渊身子僵住,随即便听谭江月说,“爹爹我背给你听哦……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孟冬十月,北风徘徊……”
穆渊放松了身子,并慢慢感到了一种无奈又好笑的心绪。
他隐约能明白,谭江月很怕他这个“爹爹”走,所以一首接着一首背,就是不放人。
好在萍姑很快端着醒酒汤进来了,一见谭江月乖乖地趴在床上背诗,还笑着舒口气,“我就怕回来要看到一地狼籍,还是公子有办法,竟让姑娘背诗。”
“……”他不是,他没有。
“来,姑娘,把这醒酒汤喝了。”
谭江月仿佛没听见似的,一句接着一句背。
萍姑用求助的目光看着穆渊。
“我来吧。”穆渊无奈接过醒酒汤,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月儿,该喝汤了。”
谭江月立时警惕地看他,“你骗我,肯定是药!”
“不是药,也不苦,喝了睡觉。”穆渊道,“不信我喝一口给你看。”随即低头小啜了一口。
谁知谭江月并不买账,她仰着小脸,用控诉的目光看他,“爹爹,你这招用了多少次啦?”
“……”
“爹爹,你失去了月儿的信任!”说是这样说,谭江月还是不肯松开他。
穆渊端着碗,垂眸看她,“那爹爹要怎么做,月儿才肯喝?”
“爹爹陪月儿睡觉呀!”谭江月立马眼睛亮亮地看他。
原来不是不肯喝,是要谈条件呢。
穆渊极快地看了身旁的萍姑一眼,只见她用期盼他赶紧
应下的目光看着他,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
“……好。”穆渊把汤碗递到谭江月面前,“说话算话。”
此时的谭江月虽是孩童心性,却也没有耍赖,干脆地一饮而尽,只是喝药的时候也不肯放开穆渊的袖子。
喝完了,谭江月咂了咂嘴,“真的不是药呢。”
她眨了眨眼,用心虚的目光看着穆渊,“爹爹,月儿不该不信你。”
穆渊实在很想接一句“月儿该打”,又顾忌着萍姑在一旁不便乱说话,而后便听谭江月豪气万丈地说,“月儿要睡了,萍姑,熄灯!”
她将穆渊拉得跌在床上,而后凑近他,四目相对,这一瞬间穆渊几乎以为她清醒了,因为她的眼眸那样认真又清明,眼里迷离的笑意也消失了。
“别离开我。”不复醉后的软糯嗓音,她此时的表现就和平日里一样。
可她下一瞬就闭上眼睛仿佛睡去,屋里有黯淡的月色,她的脸颊像是昙花一般的色泽,眼睫在鼻梁上投下一丛阴影。
穆渊轻轻地喊,“月儿?”
没反应。
穆渊叹了口气,轻轻挪了挪身子,刚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于是又只好躺回去。
穆渊试图入睡,却止不住地想着今日种种。平时的谭江月总是一个姐姐的模样,什么都扛着忍着,处事又细致妥当,几乎看不到孩子的样子。可她喝醉之后却像变了一个人,所有掩藏在温和表皮下的执念纤毫毕现。
幼年那样娇气可爱的女孩,突然遭逢变故,从此命运的轨迹来了个大转折。就如他,原本的天之骄子,父亲不知所踪,二叔又露出了狰狞面目,所谓的家早已物是人非。
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寻小叔,比起二叔那个浸淫官场已久的政客,小叔是个文人,不会玩弄权术,也不会经营势力,让他去和二叔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翌日,谭江月睁开眼,发现自己八爪鱼一般抱着一个人,睡姿惨不忍睹。
先是惊吓,而后看清抱着的人是年年,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慢慢、慢慢地把自己的手和脚从他身上撤回来。
好在他睡得还算熟,并未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