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周刺史的近况,没有抬头,道:“局势紧张,府里没有那么多人手去扫雪,通知各坊、各乡、各里,让他们自行召集壮士清雪,主动应募者,每天可得米二升。”
两个属官对望一眼,明白周嘉暄这是摆明了不许任何人见周刺史,心中暗暗着急。
周嘉暄手中的竹管笔停了一下,轻声问:“还有什么事?”
属官犹豫再三,心一横,拱手道:“三郎,月余来使君没有只言片语传出,街巷间议论纷纷,人心浮动,鄂州又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发兵攻打我们,城中乱象四起,危机四伏,百姓们敬重使君,唯有使君出面才能安抚他们……扫雪只是小事,但年年都是使君亲自号召城中百姓,今年却要换一个做法,只怕不妥。”
两人顿了一下,齐声喝问:“三郎,敢问使君到底患了什么病?为什么不许我等探视使君?”
周嘉暄抬起头,表情温和,眼神却如刀锋,“你们这是怀疑我?”
两个属官瓮声瓮气道:“三郎素来正直恭顺,我等不敢。”
周嘉暄扫他们一眼,淡淡道:“使君卧病在床,需要静养。你们既然知道城中乱象四起,就该明白这时候府里绝不能生乱。你们现在来质问我,可是受了什么人的鼓动?”
属官脸色一僵。
周嘉暄垂眸,落笔的动作不慌不忙,道:“该怎么稳定人心,不必我教你们。”
属官咬牙,交换了一个眼神,长叹一声。
使君忽然病倒,向来不管事的三郎一反常态出面接手周家全部事务,而且手段出人意料的强悍。他以前虽然没正经管过事,但一直跟在周刺史身边历练,周都督又早就为他准备好人手,加上他名声好,练兵时拔得头筹,接管也顺理成章,只花了半个月就安抚好族人,让其他房听命于他。
几个上跳下窜的刺头被周嘉暄以“督战”和“收拢流民”为由打发到最危险的阵前去了,现在周家人为他马首是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人不敢有任何异议。
几个月前属官们还和周使君叹息说三郎哪里都好,只可惜过于文弱。
谁能想到才不过眨眼间,一直云淡风轻的三郎骤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属官权衡再三,到底不敢触怒此时的周嘉暄,强笑了一下,躬身退出去。
裴望之在旁边观望了一阵,走上前,“三郎,都督那边有没有消息?”
周嘉暄摇摇头:“南北的几条通道都被鄂州阻断了,所有消息送不出去。”
裴望之眉头紧锁。
他因为一件小事临时返回江州,之后就和周都督失去联系。在此期间,不知道周刺史做了什么,鄂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江州包围了,城中人人自危。属官们无奈之下只能放出假消息,让世人以为周都督仍然身在江州。
这一招果真起效,鄂州很忌惮周都督,围住江州后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一直按兵不动,围而不攻。
但周都督并不在江州,他们不可能永远拖下去,鄂州如果发现真相,肯定会立刻举兵攻打他们。
现在的局面就是一团乱麻,外面肯定天翻地覆,而周家就如一块与世隔绝的孤岛,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周都督身上。
裴望之抬起眼帘,望向周嘉暄。
周嘉暄端坐书案前,眉心微皱,同样正为江州如今的处境烦心。
短短几个月间,裴望之目睹周嘉暄怎么一步步借助宗族的力量料理那些不服从他的人,架空周刺史,然后又凭借属官们的支持反过来压制帮助他的宗族,眼见着这个温文尔雅的三郎蜕变成如今的周家掌权者。
他是周都督的嫡孙,其他房的族老、子弟再怎么不甘心,终究底气不足,不能公开反对他,但有个人只要一站出来,周嘉暄也不得不低头。
那个人自然就是周嘉暄的父亲周百药。
周嘉暄再怎么性情大变,难道还能公然忤逆不孝吗?
在发现周嘉暄不受自己控制后,族老们搬出周百药,怂恿他当着属官和守将们的面给周嘉暄难堪。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周嘉暄是儿子,必须得听他老子的。
周百药看到周嘉暄打压、软禁长子周嘉言,十分恼火,再被族老们一撺掇,更是火冒三丈,不必族老们多动心思,径直冲到周嘉暄面前,指责他的书全白读了,要求他立刻放了周嘉言。
那天裴望之也在场,属官们在场,族老们在场,所有守将也在场。
周嘉暄并没有因为被父亲当众指责而焦头烂额,他站起身,和以前一样朝周百药行礼,然后宣布要给周百药升职。
之前周百药身上挂了个管理庶务的虚职,品阶不高,权力也不大。
周嘉暄突然给周百药升官,周百药愣住了,其他人也没反应过来。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直冒冷汗。
周嘉暄要周百药亲自去阵前督战!
他这是要把自己的父亲往战场上送啊!
族老们倒抽一口凉气,胆战心惊,半天说不出话。
周百药却得意洋洋,还以为儿子仍然被自己拿捏在手心,不敢违逆自己。
裴望之担心周嘉暄这样的做法会招来万世骂名,委婉劝他手段柔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