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宫里的风波, 第二天早上就传到了沈玄宁耳朵里。
冯深禀话的时候苏吟就在旁边,她没忍住偷瞧了沈玄宁好几眼, 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她倒不觉得他会怪她或者怪皇后,就是好奇他会说什么。
沈玄宁听完, 摆手让冯深退了下去, 问她:“你本来是想自己找仪妃算账去?”
“……也不是算账。”苏吟垂首呢喃道, “奴婢就想让她知道奴婢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免得她一回得逞了,日后还有两回三回。”
沈玄宁一哂:“下回告诉朕, 朕去办就行了。”
苏吟稍想了想:“奴婢不想事事都靠皇上护着。”
“朕知道。”他一脸了然地注视着她, “朕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能自己照顾自己。但仪妃是朕册封的,朕应该处理好。”
他边说边执过了她的手,凑在唇边轻轻地吻了吻:“你也不用担心日后进了坤宁宫就什么都不能做,你的本事朕清楚得很。”
她怕什么, 他也清楚得很。
在进后宫这件事上, 于她而言最不能接受的大约是三宫六院,其次大约就是后宫的那些束缚了。
她在宫里的时间长, 纵使他先前一直没有嫔妃, 她也听过许多从前的过往。宫里的嫔妃过得确实是不容易的,不能随意出宫、不能干政,连和政务沾一点边儿的书都不能读。
就拿他父皇的那些嫔妃来说,她们都是当了太妃、成了长辈才过得逍遥了些。在他小时候, 对她们的印象只是一个个没有灵气的如花美眷。
宫中长日无聊, 她们能拿来消闲的事左不过是做做女红下下棋, 要么就是看看翰林院送来的只有风花雪月的话本。日子久了,人都养废了。
苏吟一定不喜欢那样,他也不想她变成那样。他宁可她干政,在大事小情上都给他出出主意,或者单纯地说一说她的想法。
她想出宫走动,那也由着她去。把人带齐别出危险就行了,拘着她干什么?
至于读书——她近几年确也是风花雪月的话本读得多,但那是她自己乐意。在她房里,整套的《中庸》《论语》她也是都看完了的,还曾跟他借《资治通鉴》看过。日后他自也不会管着她,她多读点书才好呢,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他可不信。
沈玄宁边想边接着看折子,于是看了好一会儿才真正专注起来,把折子上的内容看进去。
这折子没什么特殊之处,是苏州织造徐海上的请安折子。沈玄宁对徐海没太多印象,草草批了个“阅”就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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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又过了年关,开春之时,宫中照例要来许多新的衣料,做新一季的衣裳。
这些料子大多是从江南一带来,因为南边的绫罗绸缎做得最好,工艺细致,样式翻新也快。近几年,苏州一地的尤为出彩,宫中女眷无论年纪几何,都喜欢苏州来的衣料,连太后都赞不绝口。
但今年,苏州的料子刚供进来,杭州织造就参了苏州织造一本。
杭州织造章弘道苏州织造在宫中采买衣料时,授意当地商贩哄抬价格,从中牟利,以权谋私。
——这个折子,乍看就是在挑事。因为织造们“从中牟利”,根本就是历代皇帝默认的不成文的规矩。
皇帝们会这样养着他们也是有原因的。他们的存在并未只是为宫中置办衣料,更要紧的是为皇帝刺探各地情报。拿钱养住他们,一是为了不让他们受旁的诱惑,能为朝廷好好办差;二也是因这样的差事难免会有各式各样人脉关系上的开销,没钱真办不了。
所以,一般而言朝臣们就是知道织造“从中牟利”也不会吭声。如今一个织造反倒跳出来指责另一个织造“从中牟利”,就很诡异了。
沈玄宁对着奏章思索了好一阵子,批下去四个字:“入京回话。”
回完这道折子,他就看起了楚霁送进来的急奏。
屈指数算,他亲政也快一年了,这一年来真是一日比一日忙。尤其是年后的这几个月,大事小情纷至沓来,北边旱了南边涝了,东边出□□了西边有人谋反了。看起来倒没有哪件闹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又哪一件都让人放不下心。
楚霁禀来的,是西边谋逆之事。
这谋逆论阵仗好像也不太大,西藏的几个土司联合起来想自己称帝,顺带着……当然也觊觎中原。他们的兵力不算多,但难处在于,那边原本就与中原的风土人情很不一样,土司谋逆,百姓们也未必向着朝廷,把朝廷派过去的官员一杀,里头现在是什么情形朝廷很快就不知道了。
事情在小半个月前交给了楚霁去盯,楚霁每过三天上一道折子。没有折子来的时候,沈玄宁心焦头疼;看了折子,更心焦更头疼。
此时又正值季节更替。人在心焦时难免身子虚,他便有点染了风寒,咳嗽打喷嚏的总不好。
是以他这封折子还没看完,苏吟就端着药进了屋:“皇上先把药喝了再忙。”
沈玄宁一时没抽回神,含糊地应了一声。她把药搁在他手边,又唤了一声:“皇上?”
他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在说什么,扫了眼药碗,道:“先放着吧,朕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