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洒满了桃花。
墙边矮柜上摆着一方鱼缸, 底下压着一张纸帛,一笔行楷写两句桃花的诗,摆尾的月光鱼便在桃花诗上游动。
“公子, 请喝茶。”
团子用袖子在铺满桃花的桌面一拭,小手将一杯青碧的春茶放到苏试面前。
苏试一拨茶盖, 抿一口清茶。
茶以紫砂小茶壶蕴其香, 以成窑白瓷衬其碧,又以游鱼桃花营造饮茶之境,真可谓色香味意俱全。
团子已来到雕栏边, 问道:
“公子,可要撩开?”
这雅间三面是墙, 前方却是朱红阑干, 两片青纱如雾漫下。
苏试正喝茶, 闻言抬起手来, 只将手指往边上一划。
团子便踩上脚凳,将一边的青纱挂上银钩。
青纱帘幕一撩, 视野顿时为之清明。
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花魁赛”还没开始, 苏试觉得略微清寂,底下的客人却自有寻乐之法。
在座的多是江湖豪客, 因而便仿了投壶, 玩那行酒的游戏。
一个虬髯大汉一把抱起身旁的青衣女子, 那女子在他怀里咯咯娇笑,另外有一汉子撩她裙子,去脱她的鞋。那女子伸脚踢了那汉子一脚, 那汉子呵呵笑着,将她的鞋放到地上。
那虬髯大汉一转身将那青衣女子搁到桌边,叫那女子伸脚挟菜递于他吃。
一旁十几个客人则围鞋而站,各自挟一枚果干往鞋中投掷。
毕竟都是练家子,一声令下,果干自指间飞出,向鞋中直射而去,也有的撞飞别的果干,又落入鞋中的。伴随着姑娘们助兴的惊呼,场面一时十分热闹。
又有汉子提来酒壶,抖落鞋中的果干,将酒灌入,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向那果子落在鞋外的男人走去。
那人便端起鞋子一饮而尽了。
围观众人便鼓起掌来,喝彩叫好。
那提酒的汉子又将鞋子灌满酒递给下一位……
苏试看了简直想吐。
他正将青纱帘幕重新放下,忽而大厅内一暗,原来是烛光灭了一半。
伴随着烛火的熄灭,底下的欢喧也随之寂灭了泰半。
客人们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飞向高处木台上。
只见二三十个穿着黑纱衣黑斗笠的女郎,抱着枇杷古筝种种乐器鱼贯而出,各自在台上各处落座。
似又有无形之风一掠,室内烛火齐齐一晃,随即室内再度一暗,剩下的烛火又灭去一半。
又有百来个黑衣女郎现身大厅,却不是登台,而是以客人座池为中心,分成两列围绕着展开。
台上的黑衣女郎齐齐地抬起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各自乐器上。
为首的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率先撩弦。
轻弹的弦音一响,余下灯烛尽灭。
客人们早已归座,瞪大眼睛盯着台上。
黑暗中,十盏炽灯从天而降,照亮地上一抹艳红的身影。
绮丽而厚重的宫装在地上铺散。
她伸出手扣在地面,似要向前爬动。
却从幽暗中伸出数只手,拉住了她的裙裾。
红衣女子挣扎着往前爬,宫装滑下肩膀,露出的双肩白如鬼魅。
她的挣扎似乎惹怒了幽暗中的人,一双有力的手猛地一扯。
伴随着琉璃碎声,红色的彩霞随之分散。
只穿单薄中衣的女子体态婉约地趴在地面,绮丽的黑发蔓下腰际,修长的双腿仍往前挣动,只是一只脚踝被一只有力的手捉住,宛如一个无力逃走的囚徒。
似乎为了报复女子的反抗,男人猛地揪住她的头发,拉起她的脖颈,将一条活蛇的蛇头,摁在她的脖颈上。
女人的身躯猛地一颤,旋即又瘫软般匍倒在地。
男人似温柔似粗暴地将她的头发尽数拢在掌心,握紧。
蹲下身,用一支笔在她背上书写。
浓稠之色在雪背上疾走……
是个红色的“藕”字。
想来这便是龟公说过的“红藕”了。
那“蛇毒”似乎发生了作用。
只想着一味向前挣扎的红藕,身体的语言发生了变化。
她的手指、手臂、肌肤……仿佛在低喃。
那语调是起伏的、蜿蜒的、轻颤的、抖动的。
她仍趴在地上,像一条雌蛇,舞动的雌蛇。
身上的布帛像鳞片一样溢出片片的光泽……
弦乐的节奏开始改变,弦音变急了。
她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眼睛,一双妩媚眼睛。
正害着一场干旱。
她旋身一躺。
人们似乎看到春笋的生长。
一片红帛飘落,盖在她的身上。
晚霞似乎从天而降,落在了耸立的山巅。
与此同时,从四周的黑暗中传来,女人们如山雾般,氲成一团的叹气声……
她的手指掠过鲜红的彩霞,涂红的指尖诵读着其下的山川平原。
从四周的黑暗中又逸出阵阵绵长的叹息声……
弦音更急,如暴雨跳珠。
她开始在地面滚动,身体如蛇起伏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