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试提笔沉吟片刻, 问道:“我该怎么写?”
陆见琛道:“‘今借白银二十万两,将用余生奉还。’”
他的脸黑黑的、沉沉的、臭臭的, 发音也是黑黑的、沉沉的、臭臭的, 外带北方腔的字正腔圆。是以语文优等生如苏试,也未能品出句中的双关。
只是道:“明天就可以(还)。”
说着将左手在桌案上一点, 便见一道无形之力荡开,荡平了纸上的波涛。那纸就仿如熨过一般,服帖在桌案上, 只余四个角还在拼命挣扎,啪唰刷地弹啪着桌案。
呵, 淘气。
苏试落笔写下个“今”字, 以松雪道人的楷书写就,字正骨秀, 更添一分清瘦俊逸, 真是字如其人。
案上氤氲起淡淡的墨香。
陆见琛眉头微微蹙紧,停下手上动作, 墨锭杵在砚池中。
砚池中的墨水泛起道道波纹。
徐老姐正乐呵呵地在一旁喝着香茶, 数着银票,冷不丁地一口茶水喷在银票上——
这纸中邪啦?!
只见这淡黄帛纸四角忽而密密卷起, 如未展之芭蕉;忽而四角齐齐一展,如含苞之绽放。忽而四角向上抖抖, 如小鬼伸小爪;忽而四角冒出烟来,又眨眼间消散……
如此再三,又忽而没了动静。
瘫在桌上, 就宛若不知节制、身体被榨干的老嫖客一般安详。
苏试正要接着再写,笔尖下却又突地多了个疙瘩,不大不小,正好黄豆大小。就如同帛纸下趴了一只甲壳虫,他的笔尖挪往哪个方向,那个凸起的圆点就掠往哪个方向。
苏试将笔尖上下左右地乱点,那个空气泡就跟着上蹿下跳。
“……”
苏试悬笔于空,凝神沉思。
突然提笔,乱袖掀动浮香,笔尖如龙蛇盘旋疾走,依次写下“今银借万二白十两,用日于还明奉苏”十五个字。
——是的,他打乱了写字的顺序。
合来看便是“今借白银二十万两,将于明日奉还——苏”,落款还差了一个“试”字。
这一手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令人猝不及防呀!
“……”
陆见琛的眉心,蹙得更紧了,蹙成了一个“川”。
苏试的嘴角,不禁洋洋得意地微微翘起,这最后一个字,他也想好了。
若是陆见琛拿那个空气泡搞他,他就把字,倒着写!
于是,他挽袖伸手,作出个准备从第一笔开写的假动作。
就等着从末一笔逆着写叫陆见琛好好开开眼界,就见帛纸上突然凸起一片圆点,密集宛若杨梅表面,恰似一群瓢虫在纸下搬家。
“……”
“啪!”
苏试将手按在纸面,听得“咔擦”一连声,那帛纸完好无损,底下的桌案却应声而裂,倏然在地上落成碎木。
帛纸仍如摊在桌案般,漂浮于半空。
苏试飞速地用笔尖写了个“试”字,从空中揭下帛纸来。
一旁的陆见琛忙着用手去捧掉落的砚台,免得打翻墨水弄脏白衣。未及抬脸,忽而感到颊边一凉。
等他抬眸看去,便见苏试提笔看着他,笑吟吟地道:
“‘曾与明皇捧砚来,美脸风流杀。叵奈挥毫李白,觑着娇态,洒松烟点破桃腮。’[1]”
原来他用笔头,把墨点在了陆见琛的脸颊上。
陆见琛没忍住,破功笑了——
这个人,又把自己比作唐明皇,又把自己比作李白,真是臭不要脸。
苏试站在他面前,侧首看着他道:
“你生什么气?”
一经他提醒,陆见琛又生起气来。
他立刻板回脸。
黑黑的、沉沉的、臭臭的脸。
苏试仍提笔站着,看着他,等他回答。
陆见琛气得不想说话,憋了一会儿,见他只是望着,便狠狠地忍气吞声地道:
“你上青楼来干什么?”
苏试道:“你上青楼干什么?”
陆见琛就更气了——这个人,来这种地方,来得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一点都不知道心虚,半点都不知道悔改,完全地不以为耻!
他紧紧抿着唇,脸,都好像硬硬的了。
一双眼睛,更像是掉进了冰冷漆黑的深潭之中。
陆见琛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实在是不想跟这么厚颜无耻、恬不知耻、不知廉耻、寡廉鲜耻的人说话!
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已处在爆炸的边缘。
“……”
苏试表示好奇地微抬了下眉。
见他并不知道自己气什么,陆见琛只好继续忍气吞声地道:“我来办事,借此地掩护!”
阮阮趴在窗台上看着陆见琛,就好像看到一只愤怒的狮子活生生地把自己憋成一只愤怒的蚊子。
“噗……”
她赶紧用小手捂紧嘴巴,因为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苏试道:“我来看看青楼是什么样的。”
陆见琛道:“你怎么看?”
苏试道:“站着看,坐着看,走着看。”
“……”
陆见琛凝视着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