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试喝完一口茶,放下了茶杯。
然后挽开一截袖子, 将手搁在石桌上。
侧面望去, 只见他面若月下芙蓉, 雨声中更显闲静。
有一瞬间,钟池想象到,闺阁的大家千金,也许就是这样伸出手,让郎中把脉的。
钟池蓦地一抖, 为这可怕的联想——定是他太没有男子气概了的缘故。
他毫无防备的姿态中, 是否隐藏着玄妙的杀机?
钟池并不是很相信, 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甘愿为另一个失去一只手。
他看到的,更多的是残病的孩子被遗弃在荒野。他小的时候,就是那样被遗弃的。
父爱很伟大,母爱很伟大。
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父母会愿意为了孩子失去一只手。
何况只是区区师徒而已。
而且,伟大的人也不会时时伟大。
钟池踱步,打量着苏试。
像考虑着如何进食撕咬兔子的猎豹。
钟池, 拔刀!
刀起, 刀落。
好快的刀,像眨眼一样快!
落向石桌上那一截挽袖露出的皓腕。
刀, 又在毫厘之处, 停下。
钟池注视着苏试。
苏试闭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神色——
不惧、不慌、不闪、不避。
他难道真的心甘情愿地失去一只手吗?他看上去仿佛已不把这只手当成是自己的。
“咔”, 刀又落回刀鞘中。
收刀的速度,比抽刀还要快上几分。
苏试仍静静闭着眼:“为什么不动手?”
钟池道:“你虽愚蠢,但总算不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愚蠢?”苏试闻言睁开眼睛,望着钟池一笑。他笑得极美,极冷。眼睛像永不结冰的湖泊,笑容像一尘不染的雪。
钟池低下头去。
苏试道:“听你这么一说,藏无极不打算履行诺言归还我的徒儿?”
钟池闭紧了嘴。
苏试又道:“你放过我,又如何向他交待?”
钟池看着地面,冷硬地道:“我并没有放过你。我知道他一定会让我杀了你。我只是没必要在杀你之前,非要断你一只手!”
苏试道:“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我的脸会让人中毒吗?”
“……”
钟池抿紧唇,握紧刀,盯紧地面。
苏试又斟了一杯茶,递到对面道:“坐。”
钟池犹豫。
“如果我们非得你死我活不可……”
苏试叹了口气道,“来,让我们敞开心扉,倾吐遗言。”
钟池眨了下眼,侧身坐下,问道:“难道你不曾想过,藏无极会骗你吗?他要你断手,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杀你!”
苏试道:“最初的世界,蒙昧之民食不果腹,用木棍捕猎,采野果为食。他们不能单独营生,为了对付危险,必须尽可能的团结。到手的食物虽然匮乏,也必须公平分配。如果有人因为饥饿死去,就等于失去了一份力量,这将增加下一次打猎的危险。后来随着智力的发展,便于打猎的器具诞生了,发现了可以种植的谷物,食物开始有了盈余。便出现了多与少,少的人羡慕多的人,但并不想通过努力去获取,于是出现了偷与抢——小人就这样诞生了。”
钟池发出了对号入座的声音:“哼。”
苏试道:“其他人发现,通过这条路可以轻松快捷地得到食物,于是纷纷效仿。这样一来,生产食物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陷入贫困,最终饿死。如果努力生产的人,都逃不过被抢夺的命运,放任发展下去,最终所有人都会饿死。于是便出现了君子。‘大道废,仁义出’。也可以说仁义,本就是用以应付小人的武器。”
钟池皱眉道:“听不懂。”
苏试看着他道:“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骗我,可见他不以失信背约为耻,反以为智。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欺骗过很多人。
钟池摸着手中刀,看着桌面冷笑道:“你不是第一个提醒我,藏无极不是好东西的人。你倒是比另一个人更能说会道。可惜,我是个杀手!我也不是好人!所以我可以拿他当兄弟,却永远不是你的朋友!我不需要我的伙伴是个君子,难道我要和君子一起杀人吗?”
苏试道:“一个人,取得了周围人所不能取得的财富与权利,必然有过人的品质。他也许不必有无私之美德,但他一定更勇敢,更坚毅,更有胆魄!但随着财富和权利的增长,他的能力、见地、品质,也必须要随之增长!——他必须要开阔他的胸襟,因为他的手下越多,意见也就越多,他要学会统治更多人,就必须要理解更多人!否则,他要么固步自封,要么最终被权利所吞噬。
贫民不能像国王一样过富贵的生活;
杀人犯也不能得到和圣人同等的爱戴。
具有更多品德的人,注定要统治品德比他低下的人。
否则,他就只能死。因为他会比他的上级更得人心。”
钟池低头道:“那么我问你,这就是你明知道藏无极可能会骗你,也宁愿被他砍掉一只手的原因吗?”
苏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