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那四个抬棺人, 面色焦黄或黧黑, 也同那少年一般,俱都双眼迷迷瞪瞪,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老妪已少年送上了岸,偻腰束手, 低眉顺眼,并不敢多说什么。
棺木掀开。
那少年躺上宝蓝色的绸垫,立刻便四肢松软,闭上了眼睛。
看来宛如没有灵魂的布娃娃。
布娃娃是小女孩的玩具。
其实, 他和布娃娃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少年虽穿着粗布短衣, 却肌肤紧致白嫩, 面容清秀柔美。与之相较,那四个抬棺人,虽然年轻力壮, 身形健壮,却未免面目简陋粗黑了些。
哎。女人, 都是看脸的。
面目粗黑简陋的抬棺人扛起棺木, 吆出“嘿呦、嘿呦”的号子声。那声音也是僵沉沉的, 更显得夜雾低迷, 远处暗林、鬼气森森。
玉帘飞轿无声地飞在抬棺人的身后,仿佛是什么夜晚的鬼魅, 携着佳肴礼物,要去参加群鬼欢宴。
伴随着枝叶踩踏声,漆黑的棺木滑过浓雾, 被吞没在树林之中。
叶,在冬日里,大都衰残了。
更显得这树林凄凉、消瘦。
月,照下来。如霜洒亮林中一片、枯瘪的草地。在幽暗中扫出一片莹亮。
便如一杯月色倾入盘中。
红衣。
月光下,红衣滚动如一抹浪。乌发沾上片片枯黄如蝶。
像蛇一样和衰草败叶纠缠在一起。
雪白的脚在红浪中翻涌出,纤长得像一尾鱼的尾巴。
“啊……来人啊……”
女人的双足蹬着枯草,手指的指腹点在一片红唇上,似掩非掩。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她唇畔燃烧。
她整个人,也仿佛要在月光中燃烧。
轿子停下。隔着丈许,浮在尺高处。
夜寒风细,冰莹的珠帘微微颤动,在月光中冷冷地发出、淡淡的光晕。
透过珠帘,却见轿中一片漆暗。
——珠帘筛过月光,却什么也没照亮。
“你为什么不从那又窄又黑的轿子里走出来?”
她躺在地上,双手缓缓搭上她的胯骨,手指被月光照得如白骨雪亮。她纤长的十指慢慢地用力,揪紧、揪皱了自己像红莲般盛放的裙摆。她微微张开唇,向上倾挺的脖颈,僵撑着、如濒死的天鹅,眼泪沁亮了她的眼睛。
“天寒地冻,小心着凉。”
轿中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也如纯正的冰白玉,洁白晶莹,像柔润的冰雪。
那女人向一边滚动,趴在了地上。青丝缭乱了她半张脸,她尝到了自己发丝的味道。她的双肘支撑着地面,向前爬了几步,向着轿子爬过去。她的腰肢一左一右的扭动着,就像一条红色的雌蛇。
她吐出唇边的鬓发,声音入骨酥,像蜜糖,下了蛊的蜜糖。仿佛要在你身体的某个部分生一窝小虫子,生得全是痒。
“你为什么不来帮帮我?”
她仍在原地摆动着腰肢,
她的摩擦似要使草地起火。
苏试柔声道:
“你的滚动很有力,你的爬行很敏捷,你看起来很健康。”
红衣美人媚眼含羞地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吃错了药?”
若是对方问:“你吃错了什么药。”
她就会说:“村药。”
但轿中人只说了一个字,淡淡的一个字——
“哦?”
——她从未见过如此不识情趣之男人。
“我虽然吃错了药,但解药却在你身上。”她咬住红唇,泛着妩媚的柔波的眼,羞怯地向珠帘望去。
苏试淡淡道:“既如此,便来拿吧。”
她站起来,向前走去。
腰肢像少了一段骨,左一晃、右一晃,裙子像红莲在水中波荡。
她本就是红莲。
红莲堂堂主柳艳骨。
她希望眼前的男人不要让她失望,她已经失望好几夜了。
——夜晚,似乎总是适合做一些、冲动的事。
——这时候,男人在荒郊野外若是见到孤身的漂亮女人,是否总是会忍不住做一些羞耻的事呢?
——那么女人若是见到、漂亮的独身男人,会把持不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当然,她向来公私分明。
她的男人,也向来是睡了就杀的。
柳艳骨伸出手,去撩开一把珠帘(冬日的珠玉,好凉啊!),触感是有些冰手的。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手,一双美丽的手。
修美、莹白。
可拂花,可摘星。
却是属于男人的。
那手正用一把、缠青翠珐琅的金翦刀,裁着手中淡黄的帛纸。
那粗纸更显得那双手,晶莹洁白,如月下冰雪。
他穿着漆黑的广袖长袍,似与轿中的幽暗相溶。
当她的眼睛适应了幽暗,便从其中显出淡淡的一个男人的、修丽的轮廓来。
他停了手中的金剪,抬起头来。
于是,她便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如画的眼睛,画着孤舟寒江雪,含着一星、凉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