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
大海。
海水轻柔拍在岸边,带来一缕缕的薄砂,海浪轻轻卷着你的脚,又悄悄退回,周而复返。
站在海边赤着脚的少年看向海面,似乎有那么一瞬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方。
之后,他看到有人沿着海岸线,踩着海水交界之处朝他走来。
那是一名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正踩着水走过来。海风吹来的时候,她伸手按住随之飘荡的裙角,同时抬头看向他。
少年看向她,没有再移开视线。他走过去,伸手轻触她的脸。
冰凉的触感。
明知道这不可能是真实的,一切都是虚幻,他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我,”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终于看到了你的样子。”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也不应该是他多愁善感的时候,可他还是难以控制自己。在这个精神为主的世界,人的内心无可隐瞒,那些愚蠢的,大人才有的虚伪跟掩饰,不存在于这个场景虚假,却又没有任何可能去隐瞒与欺骗的世界。
少女张开双臂,朝上倾身,她向他做出邀请。
少年回抱了她,他依然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他终于看到了她的样子。
在他们相遇,共同度过十年岁月之后的今天,他终于看到了美杜莎的相貌。
实际上,美杜莎不是她的名字,她没有名字,因为没人记得。
就连名字都没有的亡灵,自然也没有过去,同样也没有脸孔。
他们初遇的时候,她只是一抹痛苦的执念,就连自己存在的原因都显得有些虚幻,她渴望爱——可是爱,又是什么样子,怎样的形状呢?从来都没见过的东西,她真的能找到吗?她只是牢记住死亡时的痛苦,不甘心被母亲遗弃的怨愤,如果母亲对父亲的强烈执念是爱,那她也渴望同样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如果能获得爱,她是否能不再被舍弃?
【你……不要我了吗?】
她问。
在此之前,她很少说话。唯有在他们初遇的时候,他曾听到过她的声音,那甚至可能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少女临死前的悲鸣,留在戒指的记忆。
哪怕看起来像人类,她的本质都是咒物。
跟彭格列指环那类寄宿了精神体的咒物不同,那种情况下指环只是媒介,精神才是本体;而美杜莎之戒——是由少女对爱的执念与死亡时的痛苦所形成的咒具,也就是说,她的本质只是一枚戒指。
所以她也的确是美杜莎,因为她不是无名少女,而是少女的一部分作为原材料所制造出的咒物。
如此一来,她没有相貌也有了另一种解释,也许不单单是没人记得少女的相貌,更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人类,自然也无法想象身为人类时候自己的相貌。
那么,此时的相貌,就是她自己给自己所定义的外表,出自她自身的渴望。
——沉默陪伴少年漫长岁月的咒具想要表达自己,无论是用语言,还是用形象,她渴望少年‘看到’她。
【明明从一开始使用我就好了,但是你没有……你不想再要我了,你希望能尽量不再使用我来战斗……你不再爱我了吗?】
正因为一直以来作为他的精神防御,她比谁都更接近少年的心灵,她就寄生在少年的灵魂之中,安静的守护着他的心。
我爱的人啊,我深爱的人,你是否……已经想要离开?
明明约好了,我们会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就算一无所有,我们还有彼此。
可你却,不再需要我了吗?
少年十指微扣,他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那么想!
可是他难以说出口,在精神的世界——在他与她的心灵之中,他们难以对彼此说谎。
真的一次都没想过吗?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的话,为何顺其自然的接受Giotto提出的要求,利用特制的盒子隔离美杜莎?真的没有为了根本从未获得过的他人的爱,想着留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因而不想再依赖地狱指环?
他背叛了她的爱。
从很早以前,他就不再坚守诺言。
甚至在更早之前,与她定下约定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样的关系无法维持到真正的永远,可他还是说了那样不负责任的谎话。
他只是……那时候,他只是希望她不再独自一人哭泣。
“我不想离开你,也依然爱你,虽然与爱情大约不一样,但是你对我一直都很重要。我只是,不想再依赖你。对不起,我……比起与你同行,有了更重要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懒散的他开始主动寻求变强的途径?
从何时起,他不仅期待变强,还渴望尽量减少自己的弱点。
如果是为了活下去,仅仅是为了战胜命运活下去,明明有更轻松的方法,就像师祖所说的,就像D所说的,尽量去利用身边的力量,巧妙的利用他人就好。他们也都喜欢自己,愿意为了自己而战。
但他一直以来还是没有这么做。哪怕一再被提醒,一再被警告,他还是不断的独自面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