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哥儿五岁回到幽州,在大姨父与大姨的策反、外加二爹爹独孤默的佐证之下,才头一回知道爹跟娘的区别,并且发现自己从小极有可能被骗,把亲娘当爹叫了好些年。
他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连六岁的大表兄昊哥儿想要带他去后花园玩耍,并且还有白胖讨喜的四岁表妹陪伴左右,依旧不愿意动弹,还悄悄用手指戳了戳坐在奶娘怀里吐泡泡的小表弟的腮帮子,忧伤的想:这世上他与爹爹最为亲近,这帮人都是骗子!
——与其让他相信是姜不语骗了自己,还不如让他相信是旁人联起手来糊弄他。
虽然他也模模糊糊觉得大姨大约说的是对的,但与其相信头一回相识的大姨,他自然更为相信姜不语,连二爹爹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小小年纪的麟哥儿拖腮坐在侯府正门的门槛之上,肩上蹲着小灰,眼巴巴等着亲爹回来给他个解释,旁边还有陪着他的昊哥儿跟月姐儿,三名小豆丁的组合引得老仆们争相围观,关闭了许久的侯府正门大开,顿成奇景。
花匠孟叔在厅院里修剪树枝,伸长脖子也只能看到三小只排排坐的背影,纳罕道:“小主子们在做什么?”
厨房的花大娘生活经验丰富,前些年两儿媳妇接连给她添了好几个孙儿孙女,对小孩子的心理尤其把握到位,猜测道:“小孩子最爱粘着娘,许是君侯未归,小主子在等娘吧?”
正厅内,与妹婿叙完旧招呼完独孤晴的姜不言也有几分惆怅:“都怪我多嘴,不知道妹妹一直让麟哥儿叫爹,孩子刚回来就惹他不开心。”看看外面的日头:“也不知道妹妹几时回来。”
独孤默虽未掌过军,但在京里也历练出来了,幽州大营足足有一年未有主帅,一应军务皆是几名老将打理,便猜得出积压的军务不少:“恐怕一时半会忙不完。”又宽慰她:“解铃还需系铃人,麟哥儿这孩子有些认死理,还得不语回来解释,旁人说的他未必肯信。”
独孤晴笑道:“自大哥跟大嫂回京之后我就想说了,你们俩早该让麟哥儿改了称呼,正好趁着言姐姐说破跟孩子解释清楚,麟哥儿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小孩子。”
邓利云回家之时,正撞上邓嘉毓身边的小厮过来取东西,听说姜不语已经回到了幽州,后半句“姜侯直接被接去大营未归”还未入耳,他已经骑马跑了。
姜侯是女儿身之事,还是邓淦从邸报得知,再唤了邓嘉毓过来核实,听说之后大为震憾,大叹姜氏血脉之强盛,回头告诉邓利云,见他张口结舌的呆样儿,总算一抒多少年因着小儿子而在老母亲那里受的气。
“你一向自吹自擂,说与姜侯是好兄弟,可没想到吧?你这位好兄弟竟然是女儿身!”
难得邓利云想得开,半点不介意姜不语隐瞒性别之事:“我与不语交好实因她性子爽利为人风趣,半点不曾因我读书太差而瞧不起人,跟她一起开心快活,跟她是男是女有何干系?难道说她是女儿身,便不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姜不语了?”
无论何时,他总是无条件站在姜不语这边。
邓淦万没料到幼子竟说出这番话,从不曾因姜侯几番浮沉而改变态度,比之官场之上许多趋炎附势之人更要赤诚,他拍拍幼子的肩膀:“这些年,为父竟还没你通透。”
邓利云在家中是邓大人展示权威的工具人,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当着兄长们的面批评过多少次,有时候口头教育力度不够,还会加一顿竹笋炒肉,以期达到完美的教育成果。
可惜他生性顽劣,多少年对读书苦无好感,反倒是这些年边境互市,两国贸易有趣,他从邓老太太那里偷偷倒腾了些银子去做生意,竟做得颇为顺手,手下渐渐也积攒了一笔不小的家财,还带着那帮不爱读书的官二代们一起倒腾银子,前两年一帮人还跑去北狄王庭转了一圈,进货顺便长见识。
这几年他们几人跑遍了北境九州各大小城池,专门倒腾北狄那边的东西过来,还有北狄从邻国运来的宝石香料,草原上特有的药材牛羊马匹,小打小闹却也过得快活,连妻子都娶的是城内的商户女。
邓夫人有些瞧不大上小儿媳妇,嫌弃她一身的铜臭味,与其余识文断字的儿媳妇截然不同,自成婚后不知道督促丈夫读书,反而夫唱妇随,逗引得小儿子越发往钱眼里钻,明里暗里敲打了小儿媳好几回。
无奈邓利云自己过得快活,虽然依旧在外面厮混,各州府的红颜知己也有那么几位,但却时常为自己媳妇开脱:“娘也知道儿子在外名声不佳,门户相当的小娘子们哪个愿意嫁给我?况且就算是娶回来了,若是天天逼着我读书上进,那还叫日子吗?您老还不如一根绳子勒死我得了!”
坐在书斋里听老先生摇头晃脑,对他来说与坐牢无异。
还自夸媳妇儿:“秋娘这样的正正好,她不嫌弃我不学无术,我也不嫌她出身商户,还能时常跟岳父讨论经商之道,兄长们读书入仕少不得要用银子,朝廷如今又严厉惩处贪官,歪路是不能走了。娘你当家多少年,深知其中艰难,家里读书人已经够了,入不敷出也有几年了,各处的排场还不能减,否则瞧着也不成样子。咱们家还缺个搂钱的耙子,可不就是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