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天上午在街角见过的男人,仍旧是一脸很不好惹的神情,一边把玩着青铜酒斛,一边面色不虞地睨着她,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只丧家犬。
或者说,一只被折断全部翅膀,只会嘤嘤啼叫的小雀。
这人绝对和自己有仇,楚萸眼角抽搐,收回目光,努力无视他直勾勾的凝视,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渭阳君身上。
她无比确信是他扣下了郑冀。据她所知,秦法森严,gai溜子都会被发配苦役,更别提杀人打劫了,拜此所赐,咸阳城内一贯治安良好,况且郑冀虽然看着瘦弱,其实也有几分功夫在身上,普通人绝不是对手。
当然,这个推断并不具有逻辑性,在来时的路上,她也怀疑会不会误会人家,最后闹得下不来台,但当她踏入这间殿舍,抬眸与渭阳君四目相对时,她百分之一百笃定了自己的推测。
就是他把人扣下了。
原因不明,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原则性问题,可能就是单纯不爽他总来要钱吧。
这么多年的推理小说可不是白读的。
她的直觉一贯挺准,准得出奇。
“老夫很好奇,公主缘何言辞凿凿,笃定那郑冀在我府上?”渭阳君忽地一笑,不知是不是错觉,楚萸发现他的面色稍稍柔和了下来。
“小女也没有任何证据,然小女来秦数年,深知秦法严苛公正,即便是王亲贵族也无法免责,昔日秦惠文王为太子时,触犯新法,致使太傅公子虔遭受劓刑——小女打算明天去廷尉府报案,恳请官家为我做主,寻到走失家人,但在报案前,想着来渭阳君府上探望一眼,若是有误会可以尽早解开,以免连累渭阳君……”
堂内陷入了比先前更深沉的沉默。
是不是说得太过了?她快速复盘了一遍刚才的话,发现里面威胁的意味好像有点过于浓厚了——
“你好大的胆子啊。”有人拍案嚷道,接着是一迭声的附和,就连垂手观望的舞女们,也都掀起眼皮朝她望来。
楚萸心口急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渭阳君,发现他居然没有动怒,反倒露出了一副颇感兴趣的神情。
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神情,很像是猫在进食前,逗弄爪下的猎物。
“公主深居简出,居然对我大秦历史信手拈来,倒是让老夫刮目相看了。”他捋了捋长须,眼底似笑非笑,“方才公主说起秦法,但若是你家下人有错在先,老夫正打算明天扭他去廷尉府等候发落,公主又将以何辩解?
楚萸心里掠过一阵窃喜。
如何辩解她还真不知道,但她就等着他这句自爆的话呢——
“所以说,他就在府上,是吗?”楚萸轻轻眨了眨眼。
渭阳君这才意识到自己轻敌了,但也不恼,慢慢地饮下一口酒,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一下人疾步退出,不到半分钟,领着一个胳膊被反绑,不断挣扎的男人进了屋。
那人正是郑冀,看见楚萸时,他露出惊恐的表情,无奈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些呜呜呜的声音。
“这厮上门被拒,居然如贼人一般,翻墙潜进我府上,被侍卫擒住,公主既然对秦法如此了解,可知他这一行为,该如何判处啊?”
一阵令人难以自持的威压自上而来,楚萸这才意识到她把渭阳君想得过于“慈祥”了,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杀伐决断的掌权者,高兴的时候像逗小猫一样逗逗你,下达责罚的时候,可以瞬间翻脸不认人。
“……”楚萸睫毛微颤,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
“哼。”渭阳君冷笑一声,扭头看向一侧,“嬴谦,你告诉她。”
一位二十多岁,头戴灰色竹冠的男人即刻开口道:“轻则黥其面,重则——”
仿佛是故意要折磨她,他别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才道:“腰斩。”
楚萸猛然一震,差点瘫倒在地,刚进府时的勇气,早已荡然无存。
腰斩?不……至于吧?只是翻个墙而已……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嬴谦扬眉补充道:“他毕竟是侍奉楚国公主的仆从,谁知他翻墙所欲为何?若是图钱财,自可从轻发落,若是想刺探军情甚至刺杀渭阳君,腰斩已是仁慈。”
楚萸目瞪口呆,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处在自己的地位,就算再有理,也是辩不过这些上位者的——
何况,郑冀病急乱投医,确实有错在先。
她这会儿,已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内心深处有种不小心踩破陷阱,被群狼环伺的惶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