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惊异地转过头,打量着这顶簇新的小轿,不知里头是哪位贵人。
轿子落了地,随即两根温润的手指挑开布帘,一位朱袍墨带的年轻郎君躬身迈下轿来。
这年轻人算不上十分俊美,但胜在白净挺拔,气质清冽干净,一看就知是饱读诗书的清正之人。
媒人识人无数,一眼就认出了他簪着银叶绒花的乌纱帽,和那一身只有进士前三才有资格穿的红袍……
而进士前三名中,只有探花郎是这般年纪。
知道自己方才得罪了这名新贵,媒人彻底变了脸色,匆匆一福礼赔罪,便逃也似的离去。
唐叔出门倒茶渣,瞧见门口这一幕,骇得立刻回府禀告。
“小姐,他……他来了!”
唐叔腆着发福的肚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谁来了?”
唐不离一脸莫名,“那乱嚼舌头的媒人又回来了?”
“不……不是!”
唐叔撑着膝盖,深吸一口气道,“探花郎周蕴卿,周公子来了!”
唐不离一口茶水喷出。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属于谁。
“什么?”
唐不离倏地起身,莫名有些难堪,“我如今是这般境地了,他还来作甚?”
想起当初赶走他时的决然,她又有些心虚。
那是七夕第二日。
她让他赶紧收拾东西走时,周蕴卿什么也没说,只是埋头疯狂地誊写策论,一张又一张的白纸飘满了整间陋室,他的眼睛沉默而孤寂。
“莫不是记恨当初将他扫地出门,所以来奚落寻仇了?”
唐不离不可抑制地想。
“我也担心如此。”
唐叔叹了声,好脾气地劝道,“当初小姐做事,应该留几分情面。”
“现在说这些何用?”
天不怕地不怕的清平乡君这才慌了起来,忙吩咐道,“唐叔,去把门关上!不许他进来!”
唐叔领命退下,不稍片刻又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苦着八字眉道:“来不及了,周探花立在正门,看样子非要见小姐一面。”
唐不离跌坐椅中。
她能忍受亲人的算计、旁人的嘲讽,挥舞着鞭子将他们统统赶出府,唯独对周蕴卿……
中邪似的,唯独对他露了怯。
当初祖母病重,她心情不太好,的确将事做得不太厚道。
几经犹豫,唐不离握紧了腰间的鞭子。
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探花郎再威风也不就是个书生吗?骂不过他还打不过?
下定决心,唐不离咬了咬牙,大步朝门外走去。
周蕴卿果然站在府门前,站得标直,没有丝毫不耐。
那一身探花红袍褪去了他曾经的穷酸气,显得面如冠玉。
唐不离顿了顿脚步,才继续向前,戒备道:“你想干什么?”
见她语气不善,周蕴卿有些诧异,但很快垂下眼睛,恢复了曾经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他不善言辞,一句话要老半天才说出口。然一旦说出口,必一针见血,锋利无比。
周蕴卿张开了唇,唐不离立刻绷紧了身子。
她气呼呼揣摩,周蕴卿是会先炫耀他如今的功绩,还是先嘲讽她眼下的落魄。
“乡君资助深恩,周某没齿难忘。今衣锦还乡,特来拜谢。”
说罢,周探花郑重拢袖,行大礼一揖到底。
“……”
风过无声,四周悄寂。
唐不离:“咹?”
……
虞灵犀今日停了药,太医说趁着春日晴好,应该多出去走走。
宁殷便安排了车马,亲自带她入宫赏花。
去宫中的路并不远,却十分拥挤。各大米行店前挤满了人,皆是在争抢米面。
虞灵犀知道,朝中新丧无主,人心惶惶,与燕族的交战一旦开始,粮价必然飞涨,故而京城的百姓家家户户都在屯粮。
似乎谁也对如今的卫朝没有信心,毕竟这个朝廷,连国主都不曾定下。
正看得心惊,视线遮挡,车帘被身后之人放下。
宁殷伸手,将虞灵犀的脑袋轻轻转过来。满街吵乱,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平静凉薄,不见半点波澜。
虞灵犀疑惑,柔软的眼睫轻轻一眨:“怎么了?”
宁殷半眯着眼,看了她半晌,才轻慢道:“嘴花了。”
虞灵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嘴角,指尖果然染了一抹浅淡红,是方才宁殷不管不顾咬-吻的杰作。
她忙拿起帕子用力擦着唇角,轻声恼道:“都怪你。”
她方才撩开车帘朝外看了那么久,竟然没发现口脂花了,若被人看见,未免太丢人了。
宁殷笑了声,一点歉疚也无,反而侧首靠得更近些,用唇将她剩下的那点口脂印也一同清理干净了。
皇宫北苑有一座观景极佳的楼阁。
登上七楼,可见蓬莱池碧波万顷,繁花如簇,万千梨雪压得枝头沉甸甸下垂,随波飘落厚厚一层白。
楼阁中备了美酒佳肴,兽炉焚香。
虞灵犀凭栏远眺,只觉心胸开阔,思潮叠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