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
赵据听到冯宛的话, 先是觉得她是在诡辩,紧接着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怒火。
然而他盯着冯宛许久,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并不是无法听从别人意见的人, 否则这个时候,他来找的人也不会是冯宛了。
他冷静判断道:“你这是在为她鸣不平。”
冯宛微笑道:“她是我的女儿啊。”
赵据“呵”地笑了一声, “孤当时真以为,你和孤的生母, 有几分相像。”
冯宛轻声道:“陛下,每个人都会有做错的事的时候, 我也不例外。”
“很久之前,我一直以为, 我的目标就是要在深宫里活下去。所以等到卫皇后和唐陆连续倒台的时候, 我以为我实现了自己的目标,然而事实上, 我陷入了更大的空虚中。”
“我为在那期间发生的事向陛下道歉。”
她说着起身, 重新拜倒在了赵据的面前。
深紫的裙摆铺陈在冰冷的地砖上。
赵据看着她跪伏在地上的模样, 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一阵复杂难言。
这一刻, 他在心里铭心自问,明明厌恶冯宛却又不肯杀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看到如今这一幕吗?
难道真如冯宛所说, 他骨子里厌弃被人背叛的感觉,所以才这么做?
他手背绷紧, 刚才听到她的话时, 心中一片片撕裂的痛楚似乎犹停留在胸口。
他的记忆不由飘到了很久以前的地方。
那是他刚回宫的时候。
那时的他, 生母与兄长皆惨死, 先帝对他不闻不问,舅舅何晟则被吓坏了胆子,身边唯有一个沉默的贺淼。
那时的冯宛,在卫皇后死后,成为淑妃,风光一时。
与冯宛的合作,既是顺势而为,也是强强联合。
她缺一个可以仰仗的子嗣,他则在宫里需要一个眼线。
在他看来,两人之间的合作一直是默契的。
直到唐陆死之前都是如此。
唐陆死后,冯宛想要权势地位,在后宫肆意妄为,赵据心中虽然有忌惮警惕,但是因为冯宛曾在他低迷时伸出援手,他一直未曾真正动杀心。
直到后来,贺淼无意中查得,当初何贵妃之死背后有冯宛的手笔。
是冯宛在卫皇后面前,提出“何氏可畏”的话,坚定了卫皇后陷害何贵妃的决心。
也是冯宛,一边假意讨好先帝,一边哄着先帝嗑丹药,最终让先帝身体愈发差起来。卫皇后便借此,在先帝面前提出了“药引”的名头,顺利害死了何贵妃。
赵据知道真相的那个夜里,暗探告知他冯宛在后宫意外有孕的消息。
然后赵据彻底动了杀心。
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夺走了冯宛的权位,把冯宛幽禁在了寿安宫。
他当时自然是愤怒且怀疑的,他怀疑冯宛有了另外的想法,怀疑冯宛与卫皇后狼狈为奸却在他面前惺惺作态。
这在他眼里,确实是一种变相的背叛。
年少时他确实有过感激冯宛的时候,那是他黑暗的少年时期里难得的一丝助力,即便现在看来那时还不成熟的自己的感激显得如此的幼稚讽刺。
那对于明湘呢?
他是否真如冯宛所言,在害怕明湘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冯宛那般让他觉得面目可憎的模样,所以才明知道她做不到,却硬是要让她选择?
他看着冯宛伏跪在地的模样,忽然感觉自己之前的固执如此可笑。
这不应该如此。
哪怕她真的于他背后捅他一刀,他也应该转过身问她执刀的手痛不痛,见了血怕不怕。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为了那虚无缥缈还不存在的背叛与疑心,他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她。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猛地站了起身,这一刻想要急着见她的心是如此迫切。
贺淼在门外,便见到陛下急匆匆地冲了出来。
“孤要去燕国公府!”
*
宋国公府。
听了虞明琼的话,明湘问道:“你是说,你以前会担心原本的自己,不会受到他们的喜欢?”
虞明琼笑了笑道:“我很早之前就在担心这个问题,所以那个时候,我明明有机会回京去找他们,但是我不敢去。”
很早之前,是指上一世了。
她在江南的时候,就有了一些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知道了自己父母如今在洛京,父亲在朝中为官,官职还不小。
然而她既害怕这个线索是假的,又害怕父母觉得自己当了那么多年的贱奴不肯接受自己,一直没敢回京。
真正的改变,在她遇到顾皇后之后。
顾皇后听闻她身世,给了她一支金钗当路费。
虞明琼记得,自己当时推辞,先是说自己没有为顾皇后做什么,当不起顾皇后的赏赐,又说这金钗不好换银两,再说起父母也许早就生儿育女忘掉自己这个女儿。
那时候顾皇后怎么说的呢?
隔着一道绯红帷幔,顾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轻柔又动听。
“其实,说到底,是因为你自己不想去找生身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