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纪录片导演第一件事就是删素材——他把客厅对话那段不能播出的内容删了,然后逐一翻看之前拍的素材,思考纪录片的内核。
客厅里传来重物挪动的动静,陆行他们在腾出打地铺的空间,期间伴随着招猫逗狗的声响,热闹非凡。
傅杰把被子拿给陆行他们,回房间时见杜导在看视频,问了一句:“看出什么来了?”
杜导感慨道:“真情流露,坦坦荡荡——诶,我觉得这纪录片说不定真的能行。”
傅杰:“你现在才这么觉得?”
杜导摸了摸下巴:“我好歹算是个名导,眼光比较高这不很正常吗?不过这素材真不赖,越往前翻越有意思,尤其是这段——你过来看,他们露营这段,那些俏皮话不用管,反正我也用不上,你就看这个镜头,这个气氛……”
傅杰把那段视频看了一遍,明白杜导为什么这么说了:“还真是真情流露,坦坦荡荡——陆行的综艺风格挺特别,往镜头前一站,事无不可对人言。怪不得一出道就拿下最受欢迎综艺主持奖。”
杜导:“而且不怕丑,什么表情都敢做,对人坦率、对己坦荡。太对纪录片的风格了,怪不得黄导心动,换我我也心动。这个纪录片能发散的角度太多了,陆行跟严pd的师生情、综艺拍摄的全程记录、电影拍摄背后的故事、导演跟导演的惺惺相惜……要是把这些元素整合好,那一定会是个有趣的故事。”
傅杰:“你想好要怎么拍这个纪录片了吗?”
杜导没立刻回答,沉吟了片刻道:“我得再想想,找找那条能把这一切串联起来的脉络。”
*
客厅里的桌椅沙发被挪到了墙边,空出来的地面上铺了一长溜的被子,形成大通铺的格局。
夜色已深,一行人横七竖八的躺在被子上,累了一天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安装在角落的摄像头转动了下,锁定阳台的方向,隔着一段距离,隐约能看到阳台上的模糊人影以及指尖明亮不定的红点。
陆行半睡半醒的去上厕所,一路小心翼翼的避开横七竖八的肢体。上完厕所出来,嗅到一股极淡的烟味,脚步一顿,转去了阳台。
阳台的透明玻璃推拉门紧闭着,推开后,半曲着腿坐在窗边的孙易恒映入了陆行视线。
栏杆上摆着烟灰缸,陆行进阳台时,孙易恒伸手按灭烟,扭头看了眼陆行。
这一眼看过来,本来带着几分睡意的陆行彻底清醒了。
眼前的氛围说不上来的压抑,孙易恒给他的感觉仿佛换了个人,就像弹簧压到了最底端,酝酿着一股巨力,又像蒙尘的刀剑开刃,反射着锋利光芒。矛盾又冲突。
陆行楞了两秒,重点跑偏了:“你会抽烟?”
孙易恒垂下眼,一根烟在他的手中飞快转动,灵活的像是在炫技。
跟动作相反的是,孙易恒的语气很平静:“之前演过个烟鬼,就学会了。”
陆行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总觉得这个动作异常眼熟,脑海里飘过一堆画面,最后定格在了薄薄刀刃上,于是他瞬间恍然:“你这是在模仿转匕首的动作?”
孙易恒动作一顿。
陆行又接着问道:“你入戏了?”
孙易恒手一翻,手上的烟不见了踪影:“黄导之前找我聊过,他说我只找到了小忠的形,没有小忠的神;他说如果我实在做不到,他想让你来演小忠。”
陆行以为黄导会说的委婉一点,没想到直接往人心窝里插刀。怪不得孙易恒这些天话越来越少。
陆行叹了口气:“之前有影评人跟我提过黄导,说他用起演员来太狠,喜欢让演员走体验派的路子。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孙易恒低头叼着烟,没点,黑夜中神情淡然:“我知道。我也知道他这么说是在给我压力,让我入戏。当年我演完第一部戏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法脱离角色,还是黄导带我去看的心理医生。”
“我虽然是黄导带着入行的,但跟黄导合作的电影不多,就是因为黄导对演员的要求太高。他擅长调·教演员,而我共情能力太强,入戏后容易出不来。直到我拿了金龙奖影帝,时隔多年,才打算再合作一部电影。
结果这部电影一拖拖了两年,迟迟没开拍。我就猜到了。其实他不是喜欢让演员走体验派的路子,是体验派这个方式,能让导演最大化的对演员施加影响,在拍摄时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陆行看着阳台外的夜景:“我其实分不太清那些正统流派的演戏方式。”
孙易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小忠在剧情中的情绪转变,是一个从低到高的过程,也可以说是从疯狂到极端疯狂的过程。他背负血海深仇,为了报仇谋划了一个死局,最后向死而生——其实黄导一开始纠结过,结局到底是要同归于尽还是众叛亲离的活下来,最后他选择了后者。”
陆行:“听起来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孙易恒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但这是个好剧本,非常好的剧本,所以我想演。”
“一直没开拍,也有部分原因是黄导怕你到时候入戏太深,走不出来吧。”陆行停顿了下:“你的精神状况稳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