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目光登时沉下。
心头却无端浮起一种莫大的不安。
曹植夜访魏王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所谈的内容也绝不会从魏王身旁流出,何况事关军机、军心,关乎这一战对孙权的胜负,谁敢冒此大不韪在这个时候出来搅乱浑水?
而能借此获利的,唯有……
“曹丕。”他冷冷吐出这二字,一切疑惑便迎然而解。
大疫将行、军心大散,这片狼藉中曹植被这样一手推至风口浪尖。若他不承认夜访丞相、请求退兵,那便失了军心民望;而若他把此事认下,则必会令多疑的曹操怀疑其用心不轨、企图逆上。
进退皆错。
曹丕这一招烈火烹油,可谓兵行险招,却也险恶至极!
他们到底还是受制于仁义道德,也因未敢同样地冒险,才平白给了敌手一次先发制人、搏命一击的机会。
心头如江畔的一块礁石,被心潮一浪接一浪冲击着,令杨修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但他毕竟是杨修,沉浮数年的江湖老手,在危机袭来的霎时便已定出计策以挽狂澜。
“少主!”
他快步行至曹植身旁,附耳贴上,疾道:“此事乃嫁祸无疑,尊兄欲借此让您立于两难之境、失去魏王的欢心,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了。”
窗外又小雪。
北原来客自是见惯风雪,这样霏霏冷烟倒似见惯的冬景,没什么好稀罕的。
只是南国的雪总湿润些、阴冷些,更有种刺骨的寒意。
曹植凝神看着这样的雪后湿滑漆黑的路面,片刻不语。
见他并不接话,杨修不得不肃重了语气:“少主!我们不能遂其心意。眼下必须平息谣言、稳定军心,请上报魏王,立即抓出背后造谣之人,以正军威!”
话到此处,已将利害陈情分明,若是按曹丕布置的选择去选,那么不管怎么选都是自损八百,不若绝地反击,化有为无,反治他曹丕个造谣生事、扰乱军心之罪。
他曹丕敢棋行险招,就别怪他们回以釜底抽薪!
杨修焦急地注视着青年线条锋锐的下颌,等他点头。
曹植默然负手,看雪将漆黑湿冷的路盖上一层霜白,却道:“以杨公所见,是退兵更令丞相不悦,还是战败?”
杨修被他这样兜头反问,一时更急:“自然是战败损失更重,可我们怎么会……”
话到此处,他骤然一停,只觉心跳如擂,刚才那个片刻险些就落入了司马懿精心布置的圈套!
曹植这才看回他,冷道:“我们能瞒住下面的将士,难道还能瞒住敌人的眼耳?只怕孙权此刻已经在筹谋攻城,若我们强压下消息,则军心疑动、病疫蔓延,拿什么与吴军交锋?到时候如若战败……”
余下的话湮入一片肃杀风声之中。
杨修已清醒过来。
当真战败,那罪魁祸首就是曹植这个谎报军情、掩盖时疫之人!
曹丕一党的真正目的,是在将其逼上绝路之时,令其在世子之争间忘记真正的敌手,犯下弥天大错。
“……少主明智。”杨修握着一掌涔涔的汗,半晌才在余悸中回过神来,“若不非少主眼望全局,这一步我们就落入敌人的陷阱了。”
曹植深阖双目。
尸横遍野、流血漂橹,这是李隐舟昨日隐晦的提点,为的是令他将目光落在战事上,而不只是眼前的时疫。
所幸其与曹丕一党,绝非同一路人。
否则以其心智,若不加点破,二人合谋送孙权一城,就真陷他曹植于无法翻身的境地了。
杨修冷静下来:“可我们若不平息谣言,要如何选择?”
是军心,还是君心?
白雪漫天地铺盖起来,曹植在朔风中霍然睁眼:“军心已动,不可再失。”
杨修不由后退一步:“可如此,我们终究输了一着,岂不平白令曹丕等人得志?”
雪越大,天光便越暗。
直到大雪将天地浑然覆住,视野中唯有一片沉寂的山河。
曹植眨下眼睫,沉道:“若这场战事必有一输,我宁可一人独败。”
……
风雪之中,撤兵居巢的消息一程接一程传遍军营。
“当真?”
曹丕一时难克心头悸动,简直无法相信胜利来的如此简单,曹植当真顺杆上爬,做了个愚蠢至极的仁义君子?
司马懿目光沉沉,却未说话。
时疫的消息一旦传出,退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曹公可以拿天下赌李隐舟的恻隐之心,可悠悠众人又真愿做筹码么?
曹操毕竟不是热血少年,考量得只会比他们更深、更远。在玩弄人心上,他们终不过是他的门徒罢了。
而曹植只不过做了不讨喜的那个人,蠢则蠢矣,尚未踩到曹操最扎心的痛脚。
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杨修这老儿没顺利上钩,浪费他精心的一场布局。
见司马懿片刻缄默不语,曹丕眼中的兴奋缓缓散去,换成一副克制的谦逊:“仲达又有何见解?”
司马懿自顾自往前踱了几步,仰头迎着茫茫无边的落雪,长呵出一团白气。
“只要未有兵败,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