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南手里玩得出神入化,不禁让他惊为天人。
林震南在福州经营许久,向来坚持福在威前、以和为贵,把交游善友的商道贯彻到底,与寻常形似黑社会的江湖人士截然不同。因此城中各方消息,依旧可以通过不同渠道,汇集到林震南手中时,帮助他发现问题的所在。
这几日他虽然被命闭守镖局、谢客往来,可并没有因此而壅塞耳目,茫然无知。
他知道耿精忠发疯,知道钦差搜捕白莲教,知道三坊七巷被掀了个底朝天,更知道自从田归农被吓退之后,一些对福威镖局的谣言就或有意、或无心地流传开来。
这些鬼蜮伎俩在平时不足为惧,但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危险时刻,林震南无法坐视不管了。
他凭借敏锐的嗅觉,从重重杀机之中寻找到了一条唯一的生路——撤!
曾被江闻苦劝,因此林震南这几年也补读了不少书,奇怪的是,最让他感兴趣的不是诗词歌赋、算数命理,而是讲述韬略纵横的兵书。
林震南认为自古商道犹兵道,而用兵之道不外乎虚虚实实四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避实击虚者终胜。
比如之前,当清廷以为福威镖局会借机退走福州城的时候,林震南偏在接匾大战中借小石头、洪文定力挫群雄,坐稳了这个南绿林总盟主的位子。
又比如现在,当清廷以为福威镖局正大宴手下准备接受招安、高枕无忧的时候,林震南却在暗中筹划着将福威镖局总号的人马撤出福州城,保全住有生力量。
谁也料不到,林震南会选择在各方众目睽睽、风口浪尖的注视之下,有胆量将人马暗中撤走。
可林震南想的很清楚,福威镖局的背后靠山耿精忠如今被圈禁于王府中形势不明,又有人不断暗中针对着他们,所留存的力量越多,情况就越危险,分明已经呈现了收网钳口的形势。
林震南在,福威镖局总号就在,而镖师在,各地分号就不会垮,二者缺一不可。
添灶减兵之计,要略一在减兵,二在添灶。
为了减兵暗度陈仓,林震南在这几天做出了日日欢饮的假象,让手下镖师借着运送食材的功夫,躲进车底下转移出镖局,再通过他福州城中多年积累的人脉与手段,分批安然地送出城去。
为了添灶掩人耳目,他命华师傅每天都要囤放好采买的各色食材,这让华师傅为处理食材、延缓腐烂发臭较劲了脑汁;他命史镖头带剩下镖师准时操练发出声响,迷惑府外盯守的眼线,以至于当人越来越少时,镖师各个都得累的半死,才能以十几人发出近百人的响动。
为了保证渠道安全,林震南分别通过了布绸商铺、金铁匠坊、果饯货站、文玩书肆、药铺医馆等等不一而足的人脉,昼夜不停地居中筹划每一步,更是揣摩着遭人撞破的善后事宜。
依靠不眠不休、耗尽心力,他终于等到了全数撤离的今天。
“总镖头,我不见得非要走。”
史镖头感叹着说道,“您的亲眷都还没走,需要留人保护才是,我虽然武功低微不济,也总能拖延片刻的。”
华师傅低头不语。
他虽然是福威镖局总号的伙房大厨,却只是花钱雇来的,不似史镖头那般江湖中人,这几天战战兢兢地配合暗渡镖师已经是仁至义尽,并不想要深陷在这处泥潭里。
因此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离开,林震南也能看出来他只想带着一双儿女远离是非之地,换个地方老老实实过日子,就连林震南承诺与他镖局分号的差事,也是丝毫不敢考虑了。
“无妨,如何出城我自有打算。子鹿如今还被困在牢里,我必须想办法破局,还他一个自由之身。”
林震南摇头说道,“况且我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为子鹿给我留下的后手暗棋。以他两位徒弟的功夫,已经足够震慑贼人宵小、护得修儿与月如的周全了。”
史镖头讷然片刻,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可是……他们毕竟还是孩子而已……”
林震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是孩子,也是子鹿的徒弟。他们的师父既然能料敌先机地留下他们,一旦镖局遇到危险,又怎么会袖手旁观?你放心好了。”
史镖头微微叹气着,不知道自家总舵主为什么如此信任一个江湖侠客,乃至于镖局上下百名镖师在他眼中,都不如江闻一个人令他有安全感。
“总镖头……”
华师傅总算鼓足勇气开口了。
“虽然明天就要走,可我还是想报答一下您这些年的照拂,多亏了总镖头,我那两个孩子才能入学识字。”
华师傅胖脸上憋出一丝笑意,却掩饰不住愧疚,“我,我去伙房处置一下食材,这就去伙房墙角挖坑,把腐烂的食材再多埋一点……”
林震南惋惜地看着他,嘴里却没有刻意挽留,只是诚恳地说道。
“那就有劳了。”
华师傅胖胖的身影消失在了被撞碎未修的侧门,史镖头也坐在了大厅之中,陪着林总镖头沉默不语。
林震南凝视着那块黑底金漆的御匾,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不语,又开始了一场与远在金銮殿中某个敌人的对弈长考,想从这个死局中挣脱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