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王庄占地辽阔,昏暗中行进着,火光时不时照见几处石桥相连,夹道有樟有榕有柳有槐,郁郁葱葱倒映于波光粼粼的湖面,满眼青翠。
又向前走着,忽地还会有几处雅致亭台掩于树荫之中若隐若现,白日想来应当是山如青黛,轻淡如画。
可他们走了这么久,却未没有碰见一个巡路的卫兵和更夫,时间算来已经逼近五更,暗濛濛的天边铅云深锁、星月无踪,看不出一丝将要放亮的迹象。
清廷三藩之中,耿藩所属有十五佐领。五丁出一甲,甲二百设一佐领,以此推测,满编的十五佐领共计可达甲兵三千名,如今即便在广州折损裁汰了两成,实力也不容小觑。
更何况仅仅福州一处,藩下丁口还有一万五千之多,全力生产制造只为耿藩所有。像这类佐领编制下的军兵属民,就是由藩王直接掌握的“藩属”势力,构成藩王所统军队的核心力量,他们同藩王有着严格的封建隶属关系。
可阔达到三百亩的城南耿王庄中,哪怕随处可见宫宇楼台,却未驻扎有一队佐领人马,带兵厮杀多年的耿继茂,不知为何如今活的像个孤家寡人,伶仃茕孑于暗暗长夜之中。
此时长夜森寒,耿精忠带领着人马还在向前走去,当走到一处苑墙外时,耿王庄中却平白无故刮起了一股怪风,呼啸凛冽地贴耳飞过,刺得众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手指关节登时麻痹刺痛、不受控制起来,只好比冰窖里的一截枯树枝。
曾养性怪恼地拢紧甲袖,只觉得这闽中的砭骨寒风比辽东苦寒还让人难忍。他看向同为总兵的白显中,却发现这位同僚发直地看向了黑暗处,眼里已然满是惊惶不安。
并且就在同时,上百人的世子亲信也不分先后地听见了一墙之隔的不远处,正缓缓传来伏地摩挲、呢喃怪语的响动,鼻尖飘荡着一股糟糕的气味。
苑墙并不高大,但也足够阻挡住昏暗中受限的视线。这座院落宽敞到出奇,却不见一处建筑的脊顶,随着所有人听见一墙之隔的响动,敏感的想象力随着愈加严酷的寒风越飞越远,在踟蹰不前中脑补着“它”此时的样子——
那蠕蠕而行的物什想必身躯摇摇欲坠,才能发出如此不协的蹒跚之声,“它”颟顸的步伐正毫无怜悯地碾碎周遭的苗木,发出这般可怖的哗喇喇搅拌声,也一定是在不疾不徐地,随意将杂草乃至石块吞入腹中,身后只留下一道深入土壤的碾痕……
“不得稍作停留,全军开拔!”
此刻所有人的脑海里,都诞生出了身殒不惜的好奇心,故而这声凭借着理智发出的命令,就显得尤为可贵。
江闻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世子,也不知是这几日的挫折磨练了他的意志,还是他早就对耿王府中的种种怪异司空见惯,衣衫褴褛的耿精忠此时意气风发,一声怒吼挽回了摇摇欲坠的军心,火把再次汇成长龙,蜿蜒着向耿王府的深处走去。
可能是察觉到江闻的目光,耿精忠虚浮的脚步延缓了片刻,低声说道:“道长不要靠近那里。象园中豢养着来自身毒国的巨象,平日里的贪饕无度,所到之处草木尽凋,相士曾说过尤为不吉利。”
江闻捂着鼻子说道:“王府里为什么要养这种鬼东西?”
耿精忠冷哼道:“王庄中除了神象、还有来去无影的仙鹤,都是尚可喜那老狗在广州城中送给父王的礼物,居心叵测之极。长青子道长这次找到我,为的也是这两样事物……”
江闻还想问下去,天上随即就传来了扇动翅膀的巨大噪杂声,可放眼望去四野无人,也没见到任何飞禽猛兽的踪影。
很快,又是一股恶臭气味传来,夜空中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拍打着巨翼,一阵猛烈的风突然东去,那股强气流掀乱了亲信们套在外面的甲衣,盔缨剑穗也绕得七扭八歪。
本在这光亮的漆夜中什么都看不真切,但一些仰着头的亲信还是隐隐认为自己,应该是看见了一团比天空更深暗的无形云烟,如火轮一般飞落远方。
耿精忠神色剧变,连连催促队伍前行,终于来到了一座条石铺地、美仑美奂的府邸之前,驻住了脚步。
门前的石狮子由白石雕成,似玉非玉,通明温润、洁白无比。经过高超工匠精雕细琢后栩栩如生,双眼却填上了血红玛瑙石,被火光猛地照射只觉得双眼血红、恶风凛凛,怒视着寒夜中的不速之客。
亲信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注视着耿精忠的举动,此时此刻他已经成为了这些人的主心骨,江闻甚至怀疑几位全副武装的总兵,并非出于勇气才穿上铠甲,反倒是在依靠冰冷铠甲,在维持着所剩无几的胆量。
耿精忠来到这扇沉重的檀木门扉前,回忆着空空荡荡的王爷府邸最深处的景象。
才推开一道缝,寒风从他背后滚滚而来,冲入了空荡的府堂之中,星罗密布的烛火摇曳起了来,就如同场中人同样不定的内心。
深吸一口气。
他推开了门。
…………
“林总镖头!我是来讨个说法的!”
门外寒风滚滚而来,将垂头枯坐的林震南猛然惊醒,一时间只觉得空荡的镖局大堂尘雾漫眼,看不真切。
再定睛一看,是田归农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