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漓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穿行于一条看不见边际的路上。
他前方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白,身后是蜿蜒了不知多少里的狰狞血色,他踏过的路面寸寸化作累累白骨,他疲惫不堪。
冰冷的长矛刺穿软甲,他看见青年绝望而满怀不舍的眼神,杀伐声阵阵钻入他的耳廓,他眼前闪过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容。
他们接连破碎在茫白的尽头。
帝王路,步步皆枯骨。
墨君漓抬起手,想要触摸那一张张逝去的容颜,下一瞬却万箭齐发,他瞥见无数的冷锋冲着他呼啸而来,茫白与血色破碎的刹那他亦随之挣扎着睁眼——
入目是一道浅青的细布纱帐。
“呼、呼——”
墨君漓撑起身,大口喘息,掌心下的床板微硬,浅淡的天光穿透了窗棂。
“主子,您还好吧?”守在门外的暗卫听见这动静,轻轻叩响了窗沿,他知道自家主子素有梦中惊悸的毛病。
“无碍。”墨君漓伸手抓了把鬓发,被冷汗浸透的发丝根根冰凉,他看了眼窗外的天,再开口声线已然恢复平稳,“现在几时了?”
“还早,才过卯时,”暗卫略略压低了嗓音,音调中带着迟疑,“您要不要再睡一会?”
“卯时……不睡了,让咱们的人检查一下车马武器,今日恐怕要生些事端,万不能出现纰漏。”墨君漓道,翻身下地整理了衣衫,天色尚早,他索性便出门吹一吹晨风,醒醒脑子。
“属下领命。”暗卫应声,眨眼失了身形。
*
所以,这倒霉催的七皇子,到底是来接她回京的,还是来找她事的?
庄门口,慕惜辞看着面前那辆低调又不失奢华、被两队侍卫牢牢护在中央的宽大马车,面上勉强揣起道礼貌假笑:“殿下,您这样……不太合适吧?”
“嗯?有什么不合适的?”马车内清贵少年闲闲托腮,落到慕惜辞面上的目光微凉,“某不过是想邀请慕小姐同乘……怎么就不合适了?”
“殿下,这不合规矩。”慕惜辞扯扯唇角,眼下这墨君漓是敌是友还断不得分明,让她与他同乘?除非她疯了。
“我记得慕小姐尚不足十岁,乾平的男女大防自十一岁起,小姐还未到时候。”墨君漓似笑非笑,“何况这马车足够宽敞,小姐若担心,本殿就命他们在马车中央设一道软帘便是——如此,可好?”
好个铲子。
慕惜辞深深吸气,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绷住那道假笑:“殿下,我国公府应该派了马车来吧?”
“派了。”墨君漓颔首,随即脸上生了两分歉意,“不过我的暗卫昨夜偶感了风寒,今日一早哑了嗓子,本殿素来爱惜手下,便借用了国公府的马车……那车上实在没了小姐的位置——”
“还是说慕小姐喜欢徒步随行,想要走回京中?”
话毕那暗卫撩开车帘,冲着慕惜辞赧然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示意他真的哑了没法说话。
……问题是哑了嗓子关骑马什么事,你们七皇子府的暗卫都是拿脖子骑马的对吗!
慕惜辞的脸彻底僵了,这会她算是看出来了,那墨君漓就是想方设法的想让她上车,再推脱下去,他指不定又要扯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耽误了行程事小,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可就事大了。
罢了,左右现在也确定不了路上还有没有危险,若真碰到了那伙山匪,跟着墨君漓同乘反倒安全一些。
慕惜辞如是在心中强行安慰自己,冲着马车行了个礼:“那就劳烦殿下命人在车中加一道帘子了,惜辞叨扰。”
“算不得麻烦,小事一桩。”墨君漓挥手,立时有侍卫上前悬设纱帘,慕惜辞听见那说辞小脸垮了一瞬,这一瞬又恰巧被墨君漓尽收了眼底。
恼了?
这倒还像些小孩子。
墨君漓眉梢微挑,眼瞳深处泛起阵暗色波纹,从昨夜起他便一直小心观察着慕惜辞的一举一动,但无论怎么观察试探他都觉着她不像是寻常的半大姑娘,反倒更似一位“故人”。
一位曾让此间诸国,闻风丧胆的故人。
墨君漓敛眸,余光盯着慕惜辞缓步踏上马车,小姑娘的动作矜贵优雅,落座后两手微收、腰杆笔直——十来岁的皇家公主亦不能做得像她这样完美,而这,也不像是京外偏僻之地长出来的丫头该有的教养。
看得出,这位国公府长房的嫡二小姐身上揣了秘密,不过不要紧,那秘密他总会知道。
甚至他现在就有个不可言明的大胆猜测——
清贵少年想着收起了视线,两人坐稳后众人便正式启了程。
皇子府出来的车马乘坐起来极其舒适,在前头赶车的车夫也是十分稳重,慕惜辞坐在那几乎不起晃的马车中听着车外传来的马蹄声响,杏眸微垂,昏昏欲睡。
车队平稳地行进了数十里地,眨眼赶至京城外最后一片没有官道的山林,山间的温度素来比平地低些,昨夜刚下了雪,今日路两旁还剩了些未化尽的素。
慕惜辞不动声色地捏住袖中藏着的两张黄符,那是她提前数日便画好的奇门阵局。
打入了山林她那点睡意就彻底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