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杨氏定了定心神,细细理了下思绪,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妾身与梁君幼年相识……”
户部侍郎王大人乃是江淮都转运盐使王氏庶子,王杨氏当年则是江州知府的嫡出小姐,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
王梁虽为庶出却自幼聪慧过人,三岁能诗,五岁能书,不到十岁已将五经四书背得滚瓜烂熟。
如此天纵之资再加上王氏当年几个嫡子资质平庸,成不了太大气候,王梁这位年幼庶子便被府中充作了寻常嫡子教养,吃穿用度、往来人际亦与他几位嫡兄别无二致,一来二去便与王杨氏成了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与这世间绝大多数讲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一样,幼童长成了少年,彼此间暗暗生出满腹缱绻的旖旎情愫,什么花前定情月下定终生,两家长辈稍一合计,便索性成全了二人,风风光光大办一场。
——杨知府本是不大愿意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位庶子,但考虑到都转运盐使乃是肥差,王氏皇恩浩荡,王梁又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略略思索后就松了口。
婚后小两口的日子和和美美,不出几年王梁上京赶考,不负众望,一举夺魁成了新科状元,转而去了江淮接回了妻儿,又不下十年,便稳稳坐到了当朝三品大员之位。
话到此处还俱是一片和乐,慕惜辞坐在屏风后浅浅的打了个哈欠,手边宣纸上零零散散地记了几条较为关键的信息,从户部侍郎王梁的出身到王杨氏的来处,“都转运盐使”五个大字上被她圈了两个硕大的圈。
这可是肥差。
大桌对面的王杨氏的话还未说完,慕惜辞隔着重重的软帘,隐约觉得妇人周身的柔意微敛,那情丝换成了缕缕的怨。
“许是妾身年岁渐长,容色衰退,梁君日益不愿与妾身假以颜色……”王杨氏说着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手中的绣花帕子被泪打湿了一重又一重,语调中的怨也愈发来得重。
少年时的柔情蜜意慢慢被中年的琐事替代,王杨氏也从当初只知琴棋书画的大家小姐,变成了要操劳府中油盐柴米、往来人情的妇人,夫妻二人见面的时日越来越少,相见时能说的话好似亦所剩无几。
王梁本就不是个善于言辞之人,于是他日渐沉默,那沉默令王杨氏逐日心慌。
三个月前王侍郎与官场好友在外应酬饮酒,数十年来头一次大醉而归,王杨氏气不过,与他发生了争执。
争执间王梁挣脱了她的手,她被他挥得后退了一步,发顶一枚银钗应势而落,在地上摔作两半,其上嵌着的玉珠亦跟着飞脱出去。
那是他们年少时定情的信物,王杨氏想着收拢了碎了的银钗,再寻能工巧匠将之修复如初,哪成想她寻遍了房间内外都没能找到那枚飞脱的玉珠,那钗子算是彻底废了。
王杨氏的眼眶愈红,钗子废了还不算完,打那日争吵过后他们便陷入了冷战,彼此再没多说过一句话,也没同睡过一张床。
上月中旬,王杨氏携侍女上街本欲采买些年货顺带散心,却不料在街角碰上了王梁,当时他正与一妙龄女子交谈甚欢,面上带着她数月未曾见过的笑脸。
那瞬间,王杨氏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结成团团的寒冰,她当即带着侍女逃也似的回了府,自此对王梁避而不见。
“……大抵便是如此,”王杨氏道,一面抽噎着勉强止了泪,“先生,妾身实在不知来日该要何去何从,既舍不得从前与梁君的情分,又忍不了他日日冷漠至斯,还望先生大发慈悲,不吝解惑。”
“福生无量天尊,夫人莫慌,待贫道卜上一卦。”慕惜辞笑笑,掐着嗓音扔起了手中铜板。
王杨氏只听得重重软帘后传来几道铜子敲桌、半闷不脆的声响,随即便是那道人隐着点笑意的音调:“山水蒙,其象如山下出泉,君子以果行育德。”
王杨氏闻此微微白脸:“先生,您的意思是——”
“夫人,您所遗失的爱物尚可寻到踪迹,回去后不妨仔细搜寻一番院门,那东西许在门下凹陷处,被灰泥掩了。”慕惜辞含笑垂眸扫了眼桌上卦象,山水蒙本不是什么好卦,可她瞥见了卦上透出来的勃勃生机,想来这对夫妇最大的问题,便是上下闭塞,疏于沟通。
王侍郎不善言辞,她前生也略有耳闻,只是那时他早已自己寻到了法子,与自家夫人和好了。
如不如初她不知道,总之待她认得王侍郎的时候,没听说过他与夫人不睦。
换言之,现在的慕惜辞正无耻的恰着烂钱,扩着人脉。
即便没有她横插的这一手,两人也不会真正离心离德,她此时插手不过是让二人误会解开得更快,少伤些感情。
嗯……这么想来,多少也算是功德一件,至少上辈子王杨氏肯定没找到她的宝贝玉珠。
“此外,夫人,您可放宽心些,寻个机会,与王大人好生理理私房之话,猜疑伤情,眼见亦未必是真。”慕惜辞托了腮,只要有心,蒙卦也能扭作革卦。
去旧立新,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然成了定势,而今恰是打破定势之时。
“您是说……”王杨氏形容微怔,继而若有所思。
她好似的确有个数年时间,未尝与梁君讲一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