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墨倾韵闻此不由怔了又怔,他只知道自家老娘出身市井,当年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侠女,却并未听他爹提起过有关皇位的那一段段前尘往事。
他一直以为,是他爹执意要娶他娘,引得他祖父震怒或是饱受了言官弹劾,加之他自己又对那九五之尊没什么兴趣,这才做了王爷,不曾参与夺嫡。
哪成想……他竟是为了他娘,且陛下还十分羡慕他?
“对啊,羡慕。”墨景耀说着,仰天叹出口气来,“臭小子,你以为这位置坐得很舒服吗?”
“每天应付着前朝后宫,忙都要忙死了。”
“当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多好啊,当初我分明不想掺和这档子烂事的,谁知道他竟遇到了你娘。”
“她是什么性格,你心中自然清楚——哪里肯放任你爹娶满了那三宫六院?当场便放下话来了。”
“若是皇兄他做不到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宁死不嫁。”老皇帝眯了眼,慢慢回想起从前的往事,“你爹也是不愿意当那个孤家寡人,二话不说,转头就进宫请了辞。”
“那时我年纪还小着,比现今的明远还小上一点。”
“以为自己出身天家,这辈子大抵也遇不到什么良人了,又想着这世间难得见一对有情之人,该成全他们,便颇为大方地听了忽悠,被他们稀里糊涂推进了东宫。”
“现在想想……我那会是真的天真。”墨景耀捶胸顿足,措手扼腕,“我若早知道此生能遇见阿衍他娘,当初你爷爷他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当这倒霉的皇帝!”
权力的巅峰固然受万民敬仰,可那地方亦着实孤高苦寒。
当他以为自己注定要一身孑然,却又在习惯了那份孤独之时,撞见了他一生最贪恋的那缕光。
而当他以为自己不用再那般苦心独行之时,上天又陡然收回了他的眷恋。
——他仍旧是个孤家寡人。
“说真的,你婶子去的那天,我差点没忍住,要跟着一同去了。”墨景耀竭力说个轻描淡写,可那发了颤的尾音却暴露了他心底最为真实的情绪,“但阿衍太小了。”
“那年的阿衍和乐绾都太小了,比现在的阿辞都小。”
“前朝还乱着,后宫的女人们也一个赛一个地惹人心烦,我走不了呀。”
“我走了,便无颜面对咱们墨氏的列祖列宗,也无颜面对阿衍他们的娘了。”
他得先是一名君王,而后才是丈夫、是父亲、是儿子,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太多也太重,那些东西压着他逼着他,让他没法逃避。
他无处逃避,只能顶着那股钻心痛意,咬牙撑在那帝位之上。
他这一生拢共只任性过两次,一次是顶着满朝文武,硬生生娶了元清为妃;一次是元清死后,他罢朝十日,又强行将她追作了他的后。
除此之外,再没有啦。
这世间也再什么能令他如此任性之人了。
“所以倾韵,我真的很羡慕你爹。”云璟帝笑笑,慢慢将墨倾韵二人的手搭在了一起,“同时,我也不想再重复曾经的悲剧了。”
“陛下……”慕惜音轻轻呢喃,她喉咙里发了堵,眼底发了涩,一时竟是开口难言。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这位显然陷入故去情愫间的帝王,她仿佛什么都不该说,可沉默着又好似不大对。
“好姑娘。”墨景耀弯弯唇角,安抚似的拍拍少女的手背,他摇了头,笑容是不变的和煦慈祥,“我不要紧的。”
“习惯啦。”
他的小清走了八年,两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早已彻底习惯。
不过是相思入骨罢了。
“好像……”墨倾韵艰难出声,他垂着眉眼,唇角不住地带上了细细的抖,“我们乾平历代的帝王,都不大执着于那至尊之位?”
云璟帝如此,故去的皇祖父亦是如此,差点便被人推上嫡位的他爹同样不曾例外。
他们乾平历代的帝王,仿佛均不似旁人那般,在意皇权。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云璟帝咧嘴,“乾平历代的帝王,在挑选储君之时,首要排除的,便是那等过分在意权柄之人。”
嗯?
还真是这样!
墨倾韵一懵,先前那股悲伤又压抑的气氛登时烟消云散,他只见自家陛下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我觉得很有道理。”
“太过在意权力与地位的人,纵然胸中有千般志气、万种才华,文章内能写尽世间锦绣,也都是白给。”
“毕竟,对这种人来讲,一时的权势远比旁的重要,登上高位后,他们最在意的便不会是江山社稷,不会是天下百姓,他们在乎的只有权柄。”
“——凌驾一切的权柄。”
“他们会为了这权柄不择手段,一旦有人动摇或触及了他的‘权’,哪怕那人是忠臣、是良将,从无过错,也会被他想尽办法地除之而后快。”
“这样一来,他们的目光便会越来越短浅,眼界也会越来越狭隘,他们最终会将自己囚禁那座名为‘权’的牢笼之中,至死放纵。”
话至此处,墨景耀语调微顿,神情放缓:“自然,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