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辞用过早膳,整理利索了衣着仪容,薅上宛白与墨君漓二人,一刻不歇地出了府衙,径自奔往江淮其余几处出疫之地。
小姑娘带着两人,细细查看了淮城内外的每一处村落、每一道水源,确认这些地方均无受蛊之相,她胸腔内一直悬着的那颗心,这下才算是安生地放了下来。
大约是那人蛊的确难得,那幕后策划之人,此番又旨在试探虚实,而非赶尽杀绝,便不曾向江淮递送第二道人蛊。
慕大国师微微敛眸,这消息于他们而言可当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两日江淮那大水已然退去了不少,若后续再无横生的蛊祸拖绊手脚,想来不出半月,江淮的一切,就能基本恢复如常。
今生的王、杨两氏在朝廷赈灾之事上异常配合,那钱粮又由墨君漓一路亲自押送,不曾被人捞去半点油水,安置灾民、分发钱粮布匹之类的大小杂事,自然也进行得格外顺利。
加之观风阁提前数年便积攒了各式物资,从药材粮草到牲畜幼崽是一应俱全,只要那洪水一退,这些东西就能立时派上用场。
忧的是,眼下敌暗我明,她暂不敢确定,那隐藏于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方人士。
术士斗法本就易扰乱天机,若那人只是位资质平庸如宿鸿等人一般的半吊子,她倒也不惧。
怕就怕他不是那一瓶不满的半瓶水,而是如她一样,此间数一数二的顶级术士。
——一名顶级的术士,足以掌控一国的兴盛衰亡了。
并且,她可不信,有能力改良南疆毒蛊、反将蛊师制成人蛊、又精通赶|尸之术与玄门符箓之人,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小姑娘的眼底陡然浮现一道暗色,平素澄澈清明的黑瞳而今变得深邃无比。
她出神地盯着远处那人影往来的小小村庄,两生的景象渐渐融合在一起,在她眼中形成道割裂扭曲的诡奇画卷。
一半是苍凉满目、哀鸿遍野,昏黄的尘霾覆盖了整个苍穹,枯骨残垣、清角狼烟,萧萧瑟瑟。
一半是拨云见月、生机难掩,微凉的秋风拂退满城洪水之时,同样吹亮了碧色的长空,她知道她今生定不会再见到那遍地的泥泞荒芜。
当那碧色寸寸占据了整个天地,她看到无数墨色怨煞拔地而起,渐渐化作天际的一缕薄薄清烟。
那是恨意,是执念,是怨气,是阴煞,是魔障。
那是前生数十万丧命于这一场大水中的百姓们临死的挣扎与哀嚎,是他们相隔一世,仍徘徊此间的不忿与不甘。
待那墨色消弭,她肩上骤然轻了又轻,那是道长久以来一直压在她胸口之上的无名枷锁,今日终于随着那场隔世之恨,烟消云散。
慕惜辞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晴日,她想,也许长乐二十六年的这场大水,真不该如前世那般惨烈。
它是乾平一场避无可避的天灾,却不该是数十万人一朝饮恨的命劫。
但前生,它到底演变成了那场借由天灾之手的骇世人祸,那十数万条不当尽的性命,便化作了镌刻在天道之上的、难以消磨的业障。
所以天道放了她与墨君漓的重活一世。
它想让他们在这世间重走一遭,帮它除去那道道消不尽的业障。
连带着还这天下,一个本应属于百姓们的、应有的太平盛世。
小姑娘闭了闭眼,少年见状,悄然伸手勾了勾她的指尖:“在想什么?”
“在想……许是老天欠了乾平的一世长宁,这才放我们两个死而后生。”小姑娘将声调放得极轻,轻得只能让他们二人听到。
墨君漓闻此笑嘻嘻勾了唇角:“或许吧,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的确是挺好的。”慕惜辞轻轻颔首,相较于前生那般的支离破碎、风雨飘零,今世无疑是好上太多太多。
“但我们现在却仍旧不能放松警惕。”
少年意会:“你是担心……那背后设蛊之人?”
“是。”小姑娘应声,“我心中大概有些想法,只是目前还不敢确定。”
“这世上,能同时精通玄门术法与南疆蛊|术的人可是不多。”她说着,压低了声线,“何况……那人还懂湘|川的赶|尸之法。”
“能有这道行的,至少得是个一流术士,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人。”
“可我这会着实是想不出来,这人应该是谁。”
“那就先不要想。”墨君漓眉头微蹙,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说不定哪天就想到了。”
“或者,你算算?”
“这算不得,能算也算不得。”慕惜辞摇头,怅然叹了口气,“你当我不想算?”
“术士之间,未经允许私自占算他人气机,等同于公然挑衅。”
“这要是真算了,便无异于是向他下道了斗法战书。”
“虽说依眼前的情况看,那人显然是敌非友,但他在暗,我们在明,此番又只算是场不轻不重的试探,为稳妥起见,暂时还是等他下一次主动出手比较好。”
“免得殃及池鱼。”小姑娘瘪了瘪嘴,以她的脾气,这若光是她一人,那斗法战书只怕早被她送上对面的罗盘了,可现下她并非孤身作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