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怕极了前生那一门四口,个个死无全尸的可怖景象。
小姑娘抬手掩了掩面,掌心下的鸦睫不受控的打了颤。
慕文敬听罢沉默良久,半晌才轻轻开了口:“所以,当初你是故意安排明轩追过来的;回程时让明远带着殿下手下的一帮能人异士,走在使臣队伍的前头……也是你们一早就算计好的事?”
“是的。”慕惜辞微一颔首,嗓音仍旧放得极轻极浅,“……在梦中,您便是死于那场埋伏。”
“梦里二哥不曾跟着您赶赴北疆,您想着这仗不算难打,明轩又亟需军功换帝王恩典为伯府翻案,便只带了明轩一人。”
“回京时,明轩被您留在了雎城带兵,您自己带着寒泽一众使臣,披星戴月、风雨兼程地往京城赶……结果在聿川山林不幸中伏,终竟寡不敌众,饮恨而终。”
“叶姐姐也死了,”小姑娘的语调顿了顿,面上浮现出一线压不住的痛苦,“慕家五十名精锐并上寒泽是十数使臣,一行七十人,无一人得生。”
——都被那乱刀乱箭,砍作了一滩滩的碎肉。
“是以,今……待女儿算得了您与二哥的命劫之后,便想方设法地拉了殿下做了同盟——”
“您知道,女儿虽有一身的本事,却到底是个刚回京不久、半点根基也无的姑娘。”
“梦生楼虽能令女儿探得京中世家之人的诸多秘事,令朝臣们无一不卖女儿三分薄面、欠女儿一两个人情,却决计不能让女儿凭空变出数百号只听命于女儿的、媲美军中一流将士的死士。”
“从头养出一名优秀的死士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钱与时间,女儿不缺银两,却没有那么多光阴可耗。”慕惜辞敛眉。
“但殿下不同,天家的皇子,手下或多或少都会养着那么一批为之卖命的死士,加之七殿下与二哥的交情甚笃,女儿又见他人品贵重,料想他应当是个可信之人,大抵也会愿意帮女儿这个小忙,便寻了个机会、费了些手段,与他结了盟。”
“什么样的机会?”慕文敬默了一瞬,声线微沉。
“……开始是在回京的路上试探了一下,后来借着去皇子府致谢的由子又试探了一下,再就些七零八碎的,女儿也记不清了,您知道,二哥和他关系好,殿下也三不五时地便要跑来寻他。”慕大国师眸中晃过一线心虚。
“?合着这小兔崽子四年前就……咳!”慕大将军闻言猛地一个激灵,少顷又逼着自己假咳一声转了话锋,“咳,那什么,那你又用了什么手段?”
“……就平常的那些,什么玄门术法符箓阵势卜算占星的,”小姑娘说着飘移了眼神,她的心中愈发虚了,“殿下是梦生楼的常客,女儿的马甲没捂多久就被他发现了。”
慕文敬应声杵了下巴,眼角轻吊:“是吗?”
“好吧,女儿帮殿下也渡了个命劫。”慕惜辞摸鼻望天。
慕大将军不依不饶,满目狐疑:“就这样?”
“……再算上女儿说过能护殿下一路安平顺遂,保他江山百年?”慕大国师疯狂眨眼,“不过这事儿殿下没同意,最后不了了之了。”
“真的?”慕文敬皱眉,他怎么都不相信墨君漓那黑心崽子能这么好说话,他家宝贝闺女可能是自来就没经历过那茬,不懂其间的那些弯弯绕绕——但他懂啊!!
那崽子偶尔看向阿辞的眼神,分明跟他当年看温妘的时候一模一样!
所以!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松地!就答应帮阿辞!这么多忙!
——他可以跨过云璟帝,直接干掉未来的储君吗?
慕大将军揣着一颗老父亲的小心脏在心下连连嚎叫,小姑娘闻此破罐破摔一般原地摆起大烂:“好吧好吧好吧,爹我跟您说实话,女儿没事就拿什么朱砂黄符、淬毒匕首和扎人银针之类的玩意在殿下脑袋上比划。”
“他怕我——他是怕我才这么好说话的,您明白了吗?”
啊这……
这确实是个人都得怕。
慕文敬的呼吸窒了一息,良久才分外尴尬地假笑两嗓子:“嘿,阿辞,你不愧是咱们老慕家的姑娘!”
——有他老慕家祖传弑君的范儿!
“……当然,主要还是殿下他宅心仁厚,不愿看忠臣横死、良将蒙冤。”慕惜辞飘着眼神假意找补,慕文敬颇为默契地顺坡揭过了这个话题:“啊对对对。”
书房中陡然归于死寂,寂静中,老将攥着掌中那半块凉透的点心瞅了眼窗外,片刻无端叹息一口:“阿辞……其实方才你说的那些,不完全是什么梦境吧?”
——他不大清楚一个寻常的十岁姑娘应该是副什么样的情状,但从许久之前他便注意到了,自家小女儿身上总带着股与她年龄不符的稳重与沧桑。
她时常像一位久经沙场、半腔血凉的老将,对疆场与朝堂之事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不太会撒娇,也不太习惯去依赖什么人。
她好像已经习惯成为别人的依靠了,哪怕她才是府中年龄最小的那一伙。
他从前以为是在京郊别庄生活过的那几年,才令她长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但如今看来,事实好似并非如此。
慕文敬温和地注视着面前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