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鸢楼那边,都处理好了吗?”
王府书房,墨书远拨着灯芯随手翻了页案上书卷,烧焦了的棉绳爆出噼啪的火星,光色摇曳中映出青年一张看不清神情的脸。
“回王爷,都处理好了。”探子应声颔首,少顷微顿了语调,“不过……听府医说,雅侧妃太过心急,不但私自将那堕子汤中的君药换成了同类中药性最烈的那种,还逼着王妃将药渣也一齐吃下去了。”
“君药的药性太烈,府医与稳婆去得又不够及时,王妃小产时血崩伤了根底,往后……往后只怕是再难有孕了。”
探子话毕便垂头不敢再看墨书远的脸色,后者听罢沉寂了半晌,良久才抬手重新翻了页书:“眼下都有谁在王妃身前伺候?”
“韵诗韵书两位姑娘,另外还有三两个原本就在锦鸢楼的丫鬟。”探子稍作沉吟,“对了,王爷,柳夫人也过去了,这会应当还没出来。”
“若卿做事,一向是细致稳妥的。”听见那句“柳夫人”,青年的面色显然见的放晴了两分,他伸指捏了捏自己发痛的眉心,眉眼间晃过一线倦色,“好,本王清楚了。”
“你且下去罢。”
“喏,属下告退。”探子敛眉,忙不迭悄声退出了书房。
待探子离去,墨书远盯着桌上那卷翻开的史书怔怔许久,忽的低头泄出一声叹息。
十八岁那年,他曾亲手杀死过他的孩子。
如今他二十六了,可他的孩子,仍旧死在了他的命令之下。
“母妃,远儿好累啊。”青年呢喃着垂下了眼睫,烛火打在他脸上,映出大片的青影,才脱口的话几乎是转瞬便消散在了风中,他心下突然生出股说不分明的迷惘。
他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去争那山巅之上的至尊之位了。
初时好似是为了让母妃再多注意他一些,后来便渐渐被那无匹的权势迷花了眼。
再后来,夺嫡仿佛成了他心底一道除不去的执念,他既不甘于屈居人下又不想见他人过得痛快;可到了现在,他竟已然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去触碰那夺目又危险的皇权了。
——他只知道自己没得选了,在夺嫡这条路上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的孩子死了,他的三哥也死了,宋家远离了京城,侯府又彻底垮了台,相府现今与他绑在同一条草绳之上,他被所有人推着赶着奔向那金雕玉砌的九五之位,他不能退。
他不能退,一旦退了,等待他的,就会是那见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墨书远下意识拉紧了身上的衣衫,阳春三月的夜晚,他竟觉着那风,无端带出了三分透骨的冷。
他有点害怕。
他想他的母妃了,可是母妃似乎从未真正念想过他。
或者说,当他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的时候,他是曾在母妃脸上瞧见过真心实意的关怀与爱护的,但那样真挚又浓郁的情感,在某一天便忽然如云烟消散。
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来着?
青年屈指成拳,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可任他将他的手都锤痛了,他也没能想起那段日子究竟发生过什么。
在他的记忆里,十岁前的日子每一日都是那么的寻常,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
他确信自己不曾变过,也确信自己不曾刻意惹恼过母妃。
所以,为什么呢?
墨书远痛苦抱头——他想不明白。
*
“府医呢?开了药就走了?那药呢,那帮人可曾把药好生煎好送过来?”
“这帮不长眼的混账!就算这孩子是王爷下令拿掉的,王妃也仍旧是这南安王府的女主人,他们岂敢这般怠慢?”
“雅侧妃?雅侧妃再怎么厉害,那也只是个侧妃,他们怎能绕过王妃,只听雅侧妃一人的差遣!”
“罢了,等着我明儿回禀了王爷,将他们通通打发出去!”
锦鸢楼,柳若卿摔着广袖,恨恨唾骂了施雅等人一口,回身时她瞥见榻上那正悠悠转醒的女人,眸中不受控地闪过些许复杂与纠结。
——平心而论,她并不喜欢慕诗嫣这个从前打压她家小姐,又整日寻三小姐晦气的骄横女人。
但同为女子,她见她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痛失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孩子后,心中又止不住为她感到难过与痛心。
她没做过母亲,但她记得她娘还在世时的样子。
“……王妃,您醒啦。”柳若卿嗓音微哑,垂眸叹息一口,随即小心搬来个凳子,坐去了榻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慕诗嫣闻声摇头,抬眼时满目怅惘:“我没想到,醒来后最先看到的竟然是你。”
她知道施雅不会留在这里,也知道墨书远不会来看她,她以为她睁眼后先看到的会是韵诗或者韵书……她独独没想到会看见柳若卿。
“妾身也没想到,除了妾身,旁人竟都不愿来看您。”柳若卿闭目,饶是她自幼在天香楼里长大,面对这般情境,也不由品出了满腹凄凉。
“我都习惯了。”慕诗嫣自嘲似的笑了笑,撑着床榻欲要起身,柳若卿见她不像是能使出力的样子,干脆扶着她靠上了床头。
慕诗嫣转眸轻声与她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