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闭潮湿的牢里,寂静无声,有小虫悉悉索索爬过,偶尔响起铁链碰撞的叮叮当当声。
顾彦汝靠坐在墙边,垫着章致拙送来的薄被,静静地捏着稻草编样式。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染上黑污,斑斑驳驳,原本是一双拿笔作诗的手,落得如此下场,倒叫人唏嘘嗟叹。
顾彦汝的长发也乱如蓬草,仅仅几日的牢狱之灾便已让他体面不在。贵重脆弱的瓷器落入泥淖,单从物理层面来讲,不碎个粉身便是大幸事了;但从美学角度出发,只能在八宝阁上供人仰望的珍奇,一旦落入沉疴,便一文不值了。
顾彦汝灵巧地将稻草一根根编起,又做好了一只蜻蜓,拿了根稻草,将这几日的手工艺品串成一串,拎起一头,一只金黄的蜻蜓好似也在振动翅膀,在这暗色的牢狱里添上一抹亮色。
正当顾彦汝看得出神之时,看守这片的狱吏走了过来,拿起配在腰间的钥匙便给他开了门。
“顾公子,您可以出来了,官家昨日已下旨特.赦了。”狱吏又将他手上,脚上的铁链去除。
“我儿子可喜欢您的诗了,还特意买了诗集,我是个大老粗甚也不懂,只当您是读书人,若有冒犯还请多见谅啊。”那狱吏边开着锁,边说着。
顾彦汝微微低了头,回道:“您客气了,我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当不得您夸赞。只能祝令郎早日金榜题名了。”
狱吏听他这样说也十分高兴,他们这些小人物平日里还和大家公子搭不上话,自打他当了狱吏,见多了所谓富贵人家的龌龊,这么一比,可不就显出了顾公子的为人,官家做得真对啊!
“咱们这地儿不吉利,您快出去吧,章大人已在门口等您了。”狱吏笑得露出深深的褶子。
顾彦汝闻言,加快了脚步,刚一见到外头耀眼的阳光,还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一把抱住,是章致拙啊。
顾彦汝也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道:“我身上脏臭着呢,也不躲躲,还扑上来。”
章致拙自昨日半夜里得到消息后,便一直没睡着。一大早,街上的更夫还打着更漏,他便迫不及待出了门到刑部,胡子还没刮,邋邋遢遢。
“快回我家去,咱们再细说。”章致拙见到人了,总算放下心来,笑弯了眼,开开心心说道。
二人到了章家,仆役已备好了柚子叶可去去晦气。顾彦汝一番洗漱,又喝了柚子叶泡的水,里里外外都干净了,又是之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章致拙坐在一旁的黄花梨梳背式玫瑰椅上,又给他斟了一盏茶水,说道:“官家昨日下旨,顾家抄家,罪臣顾良裕十日后斩首,其余三族内亲眷流放西北,只脱了你的罪名。”
顾彦汝听了沉默片刻,好半晌才说道:“官家既下了旨意,那便无法了。只是为何单单放了我?”
章致拙斟酌片刻,说道:“以我浅见,缘由有三。一是你二十年前便与顾家交恶,撇了关系,身上又无官职,这是前提;二是你名声极佳,不管在井水民间还是高远庙堂,都有你的拥趸,这是条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官家初上位,为求稳妥,得给万民表现仁爱宽宏。这么一来,宽恕一个在百姓眼里有声望但在朝堂无影响力的读书人,对官家来说,是个极佳的选择。”
说直白点就是放了顾彦汝无足轻重,但能刷刷普通民众及在野名士的好感度,太后母族也不在意他一个顾家边缘人物的死活,只要顾家主要话事人倒下,他们就开心了。综上,饶恕顾彦汝是个性价比极高的选择。
顾彦汝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没想到我的毫无权势竟然还能救我一命。”
“管他到底如何呢,你能出来就好了。你便在我家先住着,不必忧心,日后的打算可慢慢再想。”章致拙十分开心,边喝着茶边翘着二郎腿,整个人都散发着昂扬愉悦的气息。
顾彦汝也忍不住笑了笑,想到事儿,又抿了抿唇,说道:“到时候我去送送大哥他们。”
十日后,一边是顾良裕要在午门斩首示众,一边是顾家众人出发去西北的日子。
顾彦汝选择去送顾家人,装了一些银子、衣裳带去。
顾大哥知道小弟逃过一劫,欣慰冲他点点头。常年板着的脸也露出些微笑意,说道:“如今只剩你一人了,要看顾好自己。”
干巴巴一句话说完,顾大哥便没话可说了,与顾彦汝相对看着,有些尴尬。
顾彦汝知道他大哥是个正派却不善言辞的人,如今能对他有这一句关心之词已殊为不易了。
“大哥,你也保重,别熬坏了身子。”顾彦汝将备下的东西递给他,又嘱咐着。
时辰快到了,一旁跟随的衙役已吆喝起来了。顾大哥最后冲他挥了挥手便转身跟着上路了。
顾彦汝在后头一直看着,看到顾大哥黝黑脸庞上微红的眼角,也同样看到族人敌视仇恨又嫉妒的目光,不过他也不在意。
透过敞开的巍峨城门,能依稀瞧见外头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七月的阳光毒辣,晒得人都刺痛,顾彦汝倚靠着柳树,叶儿被烘得打了卷儿,蔫哒哒的。
系在一旁的驴子扬起头想吃根根散动的柳条,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