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人靠近东殿书斋绣有水仙与菖蒲的立屏,像是洛神自水中化生,来人的影子折照在由银线绣出的水波层叠里。
在梁珞迦的示意后,影子开口说了话:
“禀告太后,中书省送来了今日请太后懿览的奏呈。”
“放在案上。”
“是。”
这一声拖得颇长,显示足够的恭敬完毕收声,影子才自立屏后绕出,双手奉着不过三四本奏呈撂在梁珞迦一侧窗前摆满文房用物的案几上,而后悄声移步。
这位内监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梁道玄也没看清他的样貌。
屋内又只剩下了陌生的兄妹二人。
镂金番莲三足香炉在桌案一角静静蹲伏,吞吐幽淡的香气,话被打断时,梁道玄一直盯着这个书案,桌角并无积累的奏章等物,唯独一角摞着两本金锦缂龙的书册,能这样装帧的,大概也只有本朝的帝王实录了。
“兄长……”
梁道玄忽然起身打断了梁珞迦的话。
他走到书案前,低头去看方才呈上的奏章,一共三本,里面都已经夹了中书省的省批纸带。
“太后日常的政务,比我从前读书时先生留的课业还少。”
梁道玄把真心话说得像句玩笑。
但梁珞迦听入心后,却明白得心下生凉。
“所以我需要兄长。”
梁道玄转身,对上妹妹哀而不伤的目光:“我可没办法以国舅的身份去到中书省这样机要的地方,只怕我能做的和太后所求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
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
“那也好过朝中无有依傍。”
梁道玄的话给了梁珞迦的说辞一个不能更好的落脚点,她不再踌躇于生分的情面,径直道出自己的难处:“妹妹受制于宫禁,看外臣递上来的消息,见外臣安排好的人,别说耳目,就连原本自以为贴心的宫人都随时预备好背弃……其实我所求也绝非大权独揽,而是安心二字足矣。”
先前霍公公的话有言在耳,梁道玄心下一震:蒲公公的消失不知与这句话的深意是否有所联系。
他们兄妹还没到能敞开心扉径直问话的亲厚。陌生的隔阂战胜血缘的本能,两个人始终未能像寻常人家的兄妹一般说些真正贴心的言辞,即便梁道玄的关切是真,梁珞迦的求援是真,然而,真亦有别。
或许是沉默再度来袭,让梁珞迦感受到了一份等同于拒绝的宁静,她缓缓起身,换了个轻松的口吻,眉宇也随之舒展:“兄长被我匆忙请来,还未拜见过官家,你是他的亲舅舅,合该让你们舅甥先见一面再聊这些琐碎。”
说罢,她传来屏风外肃立的宫人,不一会儿,便有一位乳嬷怀抱着明黄与赭石二色绣明龙纹盖衣所覆的小婴童款款入帷,朝太后盈盈一拜:“圣上请太后安好。”
梁珞迦动作熟稔地接过孩子,梁道玄起身长拜:“草民梁道玄,恭请圣安。”
这次太后没有避开,只道了句:“免礼。”自己似是抱得吃力,也坐下来让孩子坐在自己膝头靠近怀中。
这边是当今的九五之尊,年仅两岁的幼帝姜霖。
正值可爱年岁的婴童才在牙牙学语里掌握了初探世界的愉悦,跟着母亲用不甚清晰却实在软糯可爱的口齿道:“免你。”
梁道玄忽得笑了。
太后也笑了。
“这是舅舅。”梁珞迦笑着对儿子柔声道。
两岁的孩子差不多牙已经都冒了头,像一颗颗乳白的珍珠在口中发着光,这个词对他来说还没有亲戚的深刻含义,他唯一会的便是学习:
“啾啾。”
一个尚连音色都发不清楚的帝王,名义上手握天下的至高权力,梁道玄忽然明白梁珞迦的焦虑自何处而来。
要是自己,想来也是夜不能寐。
其实以梁珞迦多年在后宫屹立不倒且诞育皇嗣的生存经验,她想保全自己的尊贵想来不会太难,但如若要兼顾保全这位小祖宗平安长大……若是他在这样的处境,怕是连族谱都要翻出火星子,也得找到一两个堪用的左膀右臂。
顿时,梁道玄心软了。
他也知道这不是心软的时候,但作为一个“啾啾”,在还未明了人世苦海之苦、人心不可量度之度的孩子面前,他暂且放下了戒备,也放软了声音,朝太后请求道:“不知可否有幸抱一抱圣上?”
一旁的乳嬷显得比太后还要紧张,显然她对未婚未育的男性抱孩子的技术水平产生了无尽的忧虑,而梁珞迦只是微微思忖,便点头应允了。
小皇帝似得了命令,竟在母亲怀中奋力站直,朝梁道玄张开手臂,正好由他对接迎入怀中。
两岁的婴童已然有些分量,梁道玄抱着吃力,孩子却十分开心。
乳嬷和太后都有些惊异,梁道玄抱孩子的手法相当纯熟,太后倒未有多思,反正大家都知道彼此不是很了解,这时候瞎猜不如开口直接询问:
“听闻兄长少年定有一门亲事,只是尚未成亲,怎么怀抱逗弄孩子的姿势却煞有介事?”
这是闲话家常的语气,梁道玄也回以尽可能亲厚的笑:“我表兄膝下有一稚子,年纪同圣上相仿,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