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披散,眉心隐约可见黑气,让她想起那日在膳房看到的无尽黑暗。
“你到底怎么了。”她伏在岸边,“上次就吐血,这次又是怎么了?那些是什么东西?你的身体……和我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夫妻间该做的事情他们是一件没少做,露凝当然知道他的身体该是什么样子。
解离尘隔着雾霭的寒气静静看了她一会,慢慢说:“我很脏。”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讲经布道那样寻常:“你从前所见,我善魂所化的一部分自己,是干净的。”
但现在是全部的他。
污秽危险,不堪入目。
他当然想逃离它们,却又不得不依附它们维持这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失去这些东西,他甚至连红色的血都流不出来。
解离尘每次吐血,甚至都不是正常在流血,而是因为真实的血液排斥着这具身体。
曾经属于他自己的血,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流干被分食了。
“留在这里。”解离尘望着魂火干净的露凝,平静的声音有了些转变,夹杂着难以察觉的幽冷低挽,“让我看着你。”
露凝本就没打算走,她抱膝坐在寒潭边,看着他在缭绕的寒气中挣扎、忍耐。
不断有鲜血从他身上流出来,方才还干净的池水很快就变成了淡红色。
露凝本能地感觉到恐惧和恶心,可她还是没有离开,甚至还往前一些,撑着池边轻声说:“……你流了好多血。”
她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上次他吐血她就想过,她是不是真的能看着他离开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如同陌生人。
但那次也只是想想,毕竟他那样强大,虽然吐了血,也完全扯不上生死。
可这次不一样了。
他看上去真的像要死去一样。
解离尘周身灵力环绕,天上光都黯淡下来,他需要很专注才可以度过每月的今日,但露凝在怕,在不安,他宁可自己受折磨,也不希望她不安。
“无妨。”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会死。”
他说得肯定,让露凝稍稍安心了一些,可也仅此而已。
她根本没办法不担心。
她坐在寒潭边陪着他,他最开始还总是睁眼看看她,确认她是否还在,若还在,神色会肉眼可见地好一些。
他的感情是不作伪的,露凝可以感受得到。
他身上有太多她想不通搞不懂的东西,或许只能等他好了以后再问他。
可真的要问吗?问了就代表着……
“露凝。”
解离尘忽然开口,露凝立刻扫开思绪振作起来:“我在,怎么样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乌黑的云海在奉君殿四周飘动,极高的天柱立在四周,被乌云缠绕着,带来很强的压迫感。
露凝周身冰冷,手脚已经快被冻得没有知觉,解离尘自水中出来,她只觉眼前划过一片无瑕的白,刺得脑子某根弦摇摇欲坠。
她猛地捂住眼睛:“你,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出来了。”
解离尘音调有些长:“我打过招呼了。”
“……”
刚才叫她是这个意思吗??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看吗。”他又说了一句。
露凝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看也不是看……看那些地方。
“所以之前到底是怎么了。”
她平复了一下,神色变得很认真,借着月光看清已经穿戴妥当的他。
现在的解离尘半点不见之前如易碎琉璃的模样,又是无所不能,九州第一的离州君了。
“没什么,每月都要一次,千年下来,我早就习惯了。”
每月一次?
持续了千余年?
每段话单独看露凝都能明白,连在一起却有点想象不能。
连他都忍耐到极致的痛苦,持续了千年,一月一次,她真的想象不出来。
她忽然记起他说过他是在担心她,她若出事,最坏的结果都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联系到他现下的情况,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天色已晚,今日劳烦你了,回去休息罢。”
后腰被轻轻按了一下,露凝身子不自觉转了一圈,听到解离尘说:“今夜先送你回铸剑宫收拾一下,明日搬到奉君殿来。”
“你……”
眼前画面变换,再清晰时,人已经回到铸剑宫她的房间里。
几乎在她消失的一瞬间,解离尘之前风轻云淡的模样瞬间消失,冰冷俊美的脸上再次布满了黑色的藤蔓,这次不仅是脸庞,黑色几乎吞噬了全部的他,他几乎是被扯进了寒潭之中,无尽的血色漫延其中,这样的画面,才是真正的开始。
冰冷的池水吞没了他,耳眼皆被水冲刷淹没,皮囊在一遍一遍反复溃散聚合,就如守着最后一缕魂火逃出来,在地狱深渊里拼凑起这副皮囊时一样。
千余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断经历当年的重生。
这样深刻的痛苦,他早晚会还回去的。
铸剑宫里,露凝根本无法入睡,她在月色下来回踱步,始终心里难安。